但是,他這樣百密一疏的人,竟然在剛剛才想到,他確實是知道沈時荇裏麵的靈魂不是沈家昱的次女的靈魂,現在是另外一個人的靈魂,而他的太子妃也根本不是沈家昱的女兒,而是一個來自未知世界的女人。
但是,除了他,別人都不知道啊。
他的心忽然覺得離譜,這樣明顯的問題,他竟然沒注意到,現在整個沈家都已經處決,唯獨留下了一個她,別人怎麽看她?
他怎麽從來沒想過?
頤指氣使,她倒是說得輕巧。
他的態度完全取決於她的態度,她如此橫眉冷對,恨不得衝上來把他撕了才好的仇恨模樣,難道他是一灘春水,能用這世間柔情把她暖化?
說什麽笑話。
太子心思轉了幾番,卻也一直沒說話,竟把這句話生生受了下來。
說到底,在現代,沒人敢這個樣子對待沈時荇,同樣的,在這個時代,沒人敢這樣對待太子,這麽大呼小叫的。
三句話,三句話就讓整件事陷入了僵局。
但是沈時荇有一種直覺,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已經逃避夠了,她也不能再放任這件事的冷戰發酵。
她不喜歡那種僵持不下的感覺,她要讓事情發生實質性的進展和變化。
太子轉身就要走,沈時荇大步上前伸手就把人抓住,“你別走!你別走聽見沒?!”
他的力氣大,又帶著氣,這下可好,拽得她直接往前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在黑暗裏撲到地上了……
太子在最後一秒,還是沒能眼睜睜看著人摔下去,勾著人的腰就往懷裏帶——
香軟入懷,心神俱亂。
在不甚明朗的夜晚燈光裏,太子垂眸看見懷中的女人,狡黠地眨著眼睛,看著他的眼睛裏麵全都是笑意,他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乾嘛啊。”
沈時荇的計謀得逞,是了,女人能做的,除了撒嬌以外,還能用自己的優勢破冰,他不哄她,她製造一個機會就是了,她能用這種方式達到目的,這樣也可以。
“我不想跟你吵架了,你認真聽我說可以嗎?”
她的聲音悶悶的,在太子看不到的地方,兩隻大大大眼睛睜得清明,淡淡如水,嘴裏的話卻是百般嬌氣。
太子的心裏那點兒梗著的感覺不知不覺消散了,這才能感覺到古人所說的那點兒女人如水,將你包裹,纏繞糾纏,呼吸不暢,思緒紊亂,什麽都顯得不甚清晰了。
“可以倒是可以。”太子根本拒絕不了,她已經先軟在了他的懷裏,他還能說什麽重話不成?
那就是太不懂情調了。
枕邊風,沈時荇不介意一吹,這種高風亮節的事情,最不適合她這種沒什麽道德感的女的。
最煩後麵還要跟個但是了。
但是,總是有但是啊。
人說話就是麻煩,太子慢悠悠把後半句說出來,問出了自己今天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你,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沈時荇猛地抬起腦袋,碰到了太子的下巴,磕得生疼,他忍無可忍悶哼一聲,半個眼眶都紅了,水潤的光澤不受控製泛濫在邊緣,兩眼相對,她的眼睛裏麵的東西,太子看不清晰。
更看不懂。
這些天,太子沒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害怕沈時荇說要打掉這個孩子。
他很想要這個孩子……無論是因為什麽,他想抓住點兒東西,讓他感覺沈時荇不再是隨時可能消失不見的人,就好像另外一個時間點漏洞,會在某個不確定的時刻,露出一個富有吸附力的洞口,把沈時荇給帶走……
他說不清楚,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情到底是什麽,但是他想留下她的一點兒存在的痕跡。
孩子,這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不僅得對自己負這個責任,也得對自己的小家夥負責任。
但是她已經想清楚的一點,就是,這個孩子絕對不是為了男人而生,而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孩子。
她沉默一瞬,太子的心臟都好像被捏住了,喘不上來氣,卻在未曾預料的下一秒看見了沈時荇陡然綻放的笑容,她嬌俏著說,“這個孩子是我的第一個寶寶……我想留下她,你也願意嗎?和我一起當她的爸爸媽媽。”
太子的心瞬間跳動得十分清晰起來,他聽到了這個根本沒想到答案——按照沈時荇的性子,應該不會想要留下一個拖累耽誤自己的生活吧……
但是無論如何,今天她的答案確實是讓他十分驚喜了……
但是他沒表現出來,隻是瞳孔深處的陡然放大的一瞬泄露了他的激動。
太子此時的沉默讓沈時荇閃著亮光的眸子暗淡了一瞬,又涼了起來,對於沈時荇來說,這個太子的存在實在是起不到雪中送炭的效果,頂多是錦上添花的美妙罷了,她心情好了也跟他走近些,現在關於這個問題既然產生了分歧,兩個人確實應該需要一點空間和時間相互冷靜一下,然後悄無聲息把這件事揭過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她悄無聲息退開半步,距離無聲無息拉遠。
太子低眉一笑,卻說出了一句,“娘子,我願意和你有一個家。”
她聽見這個,兀地撲哧笑出了聲。
太子說的這都是什麽啊……
好土。
但是,剛剛細細思索一番,她的心臟卻又控製不住地緊緊顫抖起來——這是一種心動的信號。
太子,尊貴如斯。
喊她作娘子,承認她的唯一的地位;念作我,他的眼中二人地位便是平等相待;有一個家,有一個家。
這個家,是一個爸爸,一個媽媽,還有一個娃娃的,溫馨的,三人都要相互尊重和扶持的相愛的家。
不是叫做東宮的身份,不是太子妃的稱號。
隻是一個家。
這樣忽然而至的“告白”,沈時荇就是這麽另類,姑且就把這個當作是太子對她的心意的真誠袒露吧。
她竟然挺能接受的。
沈時荇背對著他笑成一朵花,點了點頭,輕聲說,“嗯,好。”
我知道了。
知道你明白我的想法,那是平等的時代,而沒有所謂尊卑。
那個地方,確實叫做家,你願意這樣講,我之前對你的怨懟,毫無緣由漫上來的那些情緒,竟然真的就這麽同樣毫無緣由地消散了。
太子拿起桌子旁邊的火折子點亮了燭火,這下,才終於看清楚這個很多天都沒見麵的女人。
那一刻,他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有多麽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