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自嘲一笑,指著自己的額頭,“太子殿下,妾的臉都毀了,您看一眼啊,就是因為你要去看那個天殺的沈時荇!你才沒空理我!沒讓我起來……”
青月的語調沉重,話到最後走向了一個詭異的末端,她的瘋言瘋語全都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事情,太子的眼神一暗,青月竟然瘋了。
她自小做他的伴讀,話少,他用著舒心,就沒再換過,平日裏的交情自然多了些,在他的眼裏,她如果作為一個女人來看的話,應該也是個沒什麽麻煩的。
因為這個,他才點了她的折子,即便是那上麵寫的東西他看都沒看一眼,就選了她。此時此刻,他必須得承認,他後悔了。
青月的癲狂卻突然恢複了正常,怔怔看著眼前的太子,眼眶默默湧出淚水,她死死捂住嘴唇,不泄露自己的痛苦,卻因為太子就站在自己的麵前,而無法選擇逃跑——
她想見他。她太想見他一麵了,她本以為,自己的額頭受傷,他能來看她一眼,但是她已經派好幾個人把消息送了出去,左等右等,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出現,她住的地方,冷清如斯。
她的情緒在這樣的孤獨和冷落之中反複翻湧,她總有一刻覺得自己似乎是跟當初的那一個女子完全背道而馳了,可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真可悲。
青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卻怎麽也緩不過來,而麵前的這個男人隻是冷眼看著,一言不發,沒有動作,她最近消瘦太多,臉頰兩側是淡淡的灰色,凹陷進去,憔悴萬分,她的動作一大,y就能看出她身上的衣服的不合適,大太多了,她現在已經穿不了以前的衣服了,太子皺了一下眉頭,心中不悅,他太子宮裏的人,竟然還有如此不體麵的,青月滿臉淚汗,也無法讓他再升起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情,她哭累了,淚竭了,渾身脫力癱坐在了地上,一臉絕望地看著太子,慢慢說出一句話,“太子殿下……你把我殺了吧。”
活著實在是太累了。青月的眼淚此時已經完全乾涸,眼眶生澀,紅得可怖,臉頰內陷,哪兒還有少時的青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恣意瀟灑?
沒了,全沒了,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她一旦成為一個女子,就相當於步入了一半的無間地獄。上天從來不會饒過任何一個女子,因為,因為她們是女子。
青月的頭顱,半垂,太子依舊無言,隻是用儘自己對待同窗的最後一絲情誼,放縱她在這裏發泄自己的情緒,他的內心毫無波瀾,麵上無甚表情,桌子上的奏折,卻也被丟開了。
他沉默著,在想什麽呢?
他滿腦子都是昨夜他離開以後,摔門而去以後,大火燒起來之前,沈時荇在房間裏,遲遲不願打開房門。
那個時候,她該不會也是這麽難過吧?太子的心突然絞痛萬分,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的位置,用力捏了一下,好像有點緩解了,又好像沒有。
眼前的這個女人,現在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瘋態,可是太子卻突然覺得她聒噪萬分,實在是無比礙眼,難以忍耐,忽然大聲喊了一句,“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禁足千語苑,沒孤的命令,不準放她出來——”
門外很快響起腳步聲,沒一會兒就有人進來一手抬起一個青月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拖去禁足。
青月本來已經低著頭怔愣了太久,忽然聽到太子張嘴說了什麽的時候,她的耳朵混沌了一會兒才聽得到他在說什麽——禁足。
禁足,等到人拖著她走出去老遠,她的胳膊被拽得好疼好疼啊,那一刻,她才後知後覺認識到,原來是要讓她禁足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月突然爆發出衝天的笑聲,內含難以抑製的癲狂與悲傷。
其實天下的悲慘的際遇的背後,都有一個最相似的地方,就是哭和笑。
她的一生,怎麽還不結束啊。
—
青月的一生,其實慘淡收場。
生在姨娘的肚子裏,這是她注定卑微的一生的開始。起初她以為,人總是得爭取,爭取過後的命運一定是不一樣的,她靠著這個,每每遇到難關,都是緊咬牙關和血吞,她告訴自己,你想要的,前方一定有的,你得活著,你得堅持下去,你必須一直不停的不停地戰鬥,贏過所有站在你的對立麵的敵人,到那個時候,你一定能得到比現在多得多的東西,你就能過得好一點了。
所以,二王爺的油膩的肥胖的手抓在她的胳膊上把她往屋裏帶的時候,她還活著;所以,姨娘恨她沒出息,為什麽都這麽大了還沒嫁出去,拿竹竿子抽她的臉和後背的時候,她還活著;所以,她剛剛成為太子的伴讀整整三天的時候,根本就沒飯吃還得背著重重的竹簍站一整天的時間,她還活著。
她從沒想過去死。
可是,現在,她想問問自己,為什麽不選擇早一點去死。隻要早一點死掉,她就不會經曆之後的所有的痛苦和折磨,所有的羞辱和打罵也都不會讓她來承擔,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遭受的所有的不公平和不甘就全都跟她沒了關係,那時候,她成了一縷幽魂,飄在天上,是不是就能活得好一點。
她被人毫不留情地拖在地上,如同提著一個滂臭的泔水桶,人人想要躲遠點,再遠一點,最好早點兒丟開,別臟了自己的手,青月根本沒瘋,她的精神好得很,隻是情緒太多了,藏在心裏快要壓製不住了,所以她跑來太子麵前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他就害怕了。太子剛剛看她的眼神她就像是刻在了心裏一樣,胳膊上的疼痛快把她吞沒而下的這個時候,她還有心思去琢磨太子的眼神。
他肯定以為她瘋了,跟以前不一樣了,是她變了吧?
不。
青月被人猛地丟開,一下子後腦勺砸在地上,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眩暈感霎時讓她的感覺全部喪失,關門上鎖的時候,她的額頭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她仰躺在地上,初秋的微涼吹落了幾片半紅半黃的楓葉,掉在她的耳邊,她的聽覺,沒有了。
原來天色已晚,萬物長風,極濃的疲憊感裹挾她的雙眼,呼吸急促了幾下,她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