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了不知多久,少年撩起眼皮,從全黑的屏幕裏瞄見自己毫無波瀾的臉。
也是這一眼,所有思緒土崩瓦解,他伏到書案上,痛苦嗚咽起來。
他發泄了近兩分鍾,才坐直身體,胡亂拭去滿臉的水漬。他弄不懂自己因何而哭,明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並無興奮,並無解脫。最後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難過的是他連一個分享的人都沒有,那個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經不願意聽他說一個字了,不會為他的分數興高采烈,天知道這一刻他盼了多久,能理直氣壯取悅她的一刻,看她為自己笑,為自己驕傲,全都被他提前毀滅了,他恨透自己了。
同一天,岑矜坐在公司,從始至終心神不寧。
從早到晚,她都在不斷重複兩個動作,打開李霧微信,關閉;打開齊老師微信,關閉,數不清多少回。
最後她一個字都沒敲下去。
下班後,岑矜沒有回家。
她應激一般不想去麵對一切,不知道該給什麽反應才合理,從頭到腳寫滿拒絕。
怕春暢多想又多嘴,她也沒去朋友家,而是住到了公司附近的一間酒店,以自己一貫擅長的逃避姿態。
逃避可恥但有用。
起碼這個夜晚,隻需要麵對落地窗後滿城璀璨的岑矜,是這麽認為的。
這一夜,岑矜睡得並不安穩。
所以第二天,她醒得也比往常都要早。
她打開手機,第一時間檢查微信消息。
她發現李霧有給她發消息。
心跳加快,岑矜忙不迭點開,目光剛一觸上聊天界麵,岑矜周身僵住。
那是一條非常醒目的轉賬信息,橙底白字,數字頗長。
少年轉給了她整整十萬,並且一個字都沒說。
岑矜驚坐起身,退出又重進,反複確認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最後她確定自己並非身處夢境。
岑矜立即切到通訊簿,找到李霧的名字,打出去。
須臾,對麵接通。
一時無言,聽筒裏,隻有彼此沉靜的呼吸。
岑矜控製不住自己因驚疑而涼透的聲音,質問:“十萬塊錢怎麽回事,哪來的?”
李霧卻異常平靜:“宜大給的,今天剛到賬。”
“什麽?”
“這是宜大為了錄我開的條件之一。”
岑矜悸出一身薄汗,隨之而來的是震怒:“你不去北京了?”
“嗯。”
“你當時怎麽答應我的?”岑矜近乎心梗,每根頭發絲都要燒起來了:“為什麽要突然出爾反爾?”
那邊安靜幾秒,再度出聲。少年輕描淡寫,亦如示威:“十八歲那天開始,我的人生自主書寫,這可是你的祝福。”
第47章第四十七次振翅(物歸原處)
少年的話好似當頭一棒,岑矜當場懵住,顱內滾水般嗡鳴起來,以至於整張臉都變得灼燙。
她啞口無言,手按在被子上,一動不動,難以消化李霧這段話所給她帶來的強烈衝擊。
對麵也悄無聲息,似乎在耐心等候她的狂風驟雨。
須臾,岑矜找回知覺,她竭儘全力讓自己聽起來是沉穩的:“還有轉圜的餘地嗎,我不用你這麽早還錢。”
李霧說:“合同昨天下午就簽過了。招生辦老師還接我去f大看了一圈。”
岑矜心口一窒:“你問過我了?”
李霧說:“你沒回來,我以為你不想知道。”
岑矜瞳孔放大,難以置信:“你什麽意思,現在是要鉚足了勁跟我作對是嗎?我讓你往東所以你非要往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用你的前途來綁架我報複我?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覺得對不起你?還是說被你打動?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為什麽非要留在這?”
李霧好似料定她反應那般,聲線毫無起伏:“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關係。”
岑矜手搭頭,側眸望向嚴實的窗簾,覺得自己也像這扇窗一樣,被牢牢堵死了,徹底喪失反駁能力。
最後她隻能放狠話:“行,我明確告訴你,不管你在哪,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李霧說:“你放心,我馬上走,之後你別再委屈自己住外麵了。”
岑矜一愣:“你要去哪。”
李霧沒回答,隻條理清晰道:“來宜中之後吃穿住行的花銷賬目我都擺書房桌上了,你回去可以查下,你給我買的那些東西,知道價格的我都算進去了,還有給我姑姑的那三萬,加起來我不知道十萬夠不夠,如果不夠你告訴我還差多少,這個暑假我會想辦法還清。”
他筆筆清算的字句如在岑矜心頭紮刺,女人不自覺眼圈泛紅,氣極反笑:“好啊,我知道了。”
岑矜不清楚自己費了多大勁,才讓這六個字聽起來毫無重量。
少年沉默片刻,忽而鄭重,好似在做最後道別:“姐姐,謝謝你這一年多來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