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吳複並沒有實現自己想要的效果,他自以為的勝仗在岑矜麵前一敗塗地,相反還將她推上了白月光的寶座。
他跨入了另一個相似並局限的巢穴,而她卻更加開闊,更加歡樂,縱情馳騁在更大的森林與草野。她自然不會再回首,流連在他領地的邊緣――而他兩年多來一直與之相反地認定著。
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她居然真的會跟那個一無所有的小男生在一起。吳複難以消化。
當初他不以為意,一是想儘快與她割裂;二是他確信,以岑矜這樣爭強好勝的個性,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毫無用處的選擇。
後勁竟大到如此地步。
不甘與難解縈滿了吳複的心房,偷望向岑矜的每一眼,它們都在累疊,讓他難堪重負。臨近宴會尾聲,吳複借故單獨說去衛生間,其後在安全通道給岑矜打了個電話。
岑矜接通後,本不準備理睬,但對方說是工作上的事,她才知會春暢一聲,離開了座位。
到碰頭地點後,吳複已脫掉西服,上身僅剩一件白襯衣。
岑矜停在他麵前,勾了下唇:“怎麽了,非要在這種日子談工作。”
吳複維持了一整晚的溫文笑意蕩然無存:“你真跟那個小孩在一起了?”
“這就是你說的工作上的事?”岑矜沒有直接回答:“如果是要問這個,那我就先走了。”
吳複眼光變得有了力道:“不是為了氣我嗎?”
岑矜譏誚地笑出聲來:“吳複,你太高看自己了,”她直視著他,輕描淡寫:“是的,我跟李霧在一起了,托你的福,我遇到了真正想要的那種愛。”
吳複胸腔起伏一下,忍無可忍釋放出一個蟄伏已久的秘密:“他以前就對你心思不軌,你知道嗎?”
“心思不軌?”岑矜微微蹙了下眉,打量起他:“你現在的樣子更像心思不軌吧,新郎官,想讓人看笑話也別拉著我下水。”
吳複雙手抄回褲兜,倚向牆麵,似在收兵退陣,克製著自己:“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
岑矜不想多做糾纏:“我可以走了嗎?。”
“我還沒說完,”吳複說:“你們公司上個月出的那條藝術家合作視頻,是你做的吧。”
岑矜怔了下:“林教授的?”
“嗯。”
岑矜回憶少刻:“對,是我做的,我上司給的概念。”
“不,那是我的概念,”男人似乎終於找到了另一方台階,能讓他高出一等,重拾優越:“我比稿的提案,最後卻給你做嫁衣,這就是你離婚時言之鑿鑿的正當競爭?”
岑矜恍悟,眼裏浮出些許凜然:“我隻是按客戶跟上司的要求辦事。”
吳複哂笑,譏諷意味濃鬱。
岑矜吞咽一下,挑高了下巴:“來問我做什麽,怎麽不去找客戶撕逼,讓你們at寫篇公眾號罵客戶吧。我還心想teddy怎麽水平驟降,給出這麽差勁的創意,哦,原來是你想的。但能怎麽辦,硬著頭皮填坑唄,我也不想做這種爛idea,但我隻是個打工的,必須聽從客戶。我已經儘全力來救了,想必出來的效果也比你之前預估的要好很多吧。”
吳複一動不動看著她,姿態散漫:“說再多你也是個小偷。”
他微微一笑:“這麽驕傲自負理想化的你,也理所當然接受這個新身份了?看來跟小男生談戀愛並沒有滋補你的大腦,還需要靠偷橋來完善美化自己的職場資曆。”
岑矜如鯁在喉,毫無波瀾盯著他,極力坦然:“那我明確告訴你,這個case我永遠不會放進簡曆,因為它確實低級,從內到外。”
擱下話,她轉身就走。
難以置信,竟然在前夫的婚禮上因為職場的事被反將一軍,岑矜氣到失語,回去路上,她接起藍牙耳機,氣勢洶洶撥給teddy,質問他原委。
通話那頭的teddy是一成不變的和事老態度,普通話粵語摻雜著勸她:“gin,你明明已經工作好幾年了,但你激烈的樣子好像個職場小白,你確定要這麽憤怒嗎,從乾廣告的第一天起你就應該意識到了,一個作品的出街,影響因素太多太多了,不是你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如果你因為創意來自你前夫而生氣的話,那也是客戶的問題,跟我們執行的agency有什麽關係?誰不想出好作品,但大家都是打工仔,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們做廣告的還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有時候並不是創意成就品牌,而是品牌給我們機會,我們才有發揮創意的一席之地,你得感激客戶,而不是挑三揀四。你的前夫也是奇奇怪怪,這麽牛逼怎麽不去找客戶算賬,你進了他的圈套就更可笑了,我就不信他公司他部門的人沒有執行過不屬於自己的創意,裝什麽啊。”
他一席話畢,岑矜心潮起伏,幾乎無法順利架構起語言:“我隻是……覺得自己被蒙在鼓裏了。”
teddy冷笑一聲:“客戶不需要給我們交代清楚,我作為上司也不需要給你交代清楚。”
岑矜無法理解:“創意的前提是有創意的能力,我始終這樣認為。”
teddy斬釘截鐵地反駁:“你錯了,創意的前提是能夠執行,並有足夠的資金與平台支持我們實現創意展現創意。不然再精妙的idea都隻會在你腦子裏爛成一坨肥料再帶進棺材裏,永遠別想見天日。你從文案做到creative打頭的級別,這點道理不明白嗎?活在夢裏呢吧。”
岑矜說:“可我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乾雜活的小文案了,想在公司更好的實現自我,而不是澆灌別人家的種子。”
teddy說:“什麽叫別人家的種子,種子都是客戶的,客戶愛給誰給誰,愛栽哪栽哪,我們也就是個園丁。gin,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說這個概念是我出的嗎,就是擔心你會這樣。我很喜歡你這樣的人,但我也很怕遇到你這樣的人。”
“抱歉,恕我暫時無法苟同,我先冷靜一下。”岑矜掛斷電話。
站在回家的電梯裏,岑矜目光渙散,對著跳動的數字發起了呆。
當她以為自己就像這隻轎廂一般勻速而穩固地層層躍進時,整棟樓卻轟然塌方,還是以這種猝不及防地裂雷劈的方式。
她難以具述到底是自尊受挫還是信念磨損讓她這樣難受,鬱悶,積忿於胸。
想了想,岑矜又按了下降電梯,一個人去清吧散心。
撐著頭心事重重喝到一點多,她才打車返回家裏。
意外的是,開門後,玄關的燈竟亮著,拖鞋也擺著。她以為李霧今天不會回來。
不見人出來迎接,岑矜猜他可能已經入睡,便輕拿輕放地換好鞋,順著走廊往裏找。
李霧的確已經睡了,但不是在自己房內,而是趴在書房桌上,他肩頭微聳,臉朝下,隻露出夏草般茂盛的黑發,胳膊下麵還壓著本挺大的書,不知是文獻還是教材。
岑矜踮腳看了他一會,穩回身形,立在門框內,沒有再往裏邁一步。
她就這樣望著他,心裏擠滿了酸澀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