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霧勾了下唇,卻無一點笑意,整張麵孔冰湖般寂冷:“他那天也想借我傘,我都能拒絕,你不能拒絕?”
他語氣森然:“之後藏乾洗店,都不敢帶回家麽?”
“藏?”他的措辭令岑矜怒意上湧:“我為什麽要帶回來?”
“不就是不想被我看見?不是你心虛就是怕我多事。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岑矜心煩意亂,開始綁頭發:“看吧,我在好好跟你說,而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發泄般比平常多圈了兩道,頭皮都被勒得發疼。話落就往臥室方向走,不想再跟當前狀態的李霧展開任何對峙。
李霧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上臂,強擰回她身體,逼迫她看自己,似要將積壓一天的情緒道完:“我那天淋雨都要把傘留給你,你傘呢。你前一晚怎麽跟我說的?送完煙萬事大吉,結果當天晚上就跟他吃飯。明明都是可以拒絕的事情,你選擇不拒絕。放在我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可以肆無忌憚地拒絕,推開,發脾氣。我現在甚至覺得送煙就是個幌子,好讓你能繼續跟他暗度陳倉,如果沒發現這件衣服,你是不是還要再去見他,我是不是還要被蒙在鼓裏?”
少年鼻頭發紅,近乎哽咽:“最可笑的是,同個晚上我還等了你一夜,第二天還為了你一句話逃課,你說的對,我就是個傻逼。”
“你就是這麽看我的?”岑矜麵色刷白,難以置信地笑出了聲:“原來我在你眼裏這麽低級。”
“到底誰低級?有誰敢認為你低級,”李霧隻能一直不停地吸氣,抵禦自己那些要泫然脫眶的痛意:“我才是真正的低級,不會再有比我更低級的人了,像條狗一樣,把你的每一句話當聖旨,當天命,當信仰,隨叫隨到,配合你的時間,配合你的喜好,配合你的心情,不敢有一點怠慢,你對我笑一下都覺得跟又活了一次一樣。你在意周邊環境,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我就一點都不在意?你知道我室友平時都怎麽形容我麽,被包養,侍寢,家政奴,手機寵物,我知道他們是開玩笑,可我不是沒心的人,我聽了也會難受。”
岑矜雙頰僵緊,盯著他,輕描淡寫:“哦,真是委屈你了,高材生。”
她定定看他:“誰逼你這樣了?”又無辜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好像有重物狠砸下來,原本就存在的裂隙都粉碎了,破裂了,他的美好拚圖終究隻是拚圖,李霧潰不成軍:“是我,我自己選的。全是我的錯。”
他怎麽能怪她,怎麽會怪她。
一開始明明隻要被允許喜歡她就足夠了,就會慶幸和感激,可後來為什麽會改變,變得易於尖銳,易於憤怒,懼怕失去,懼怕孤獨,想去奢求同等的愛,需索可信的將來。
變化的是他而不是她。
是他親手把自己逼入了一個死局,跟自己作對,跟自己較真,在密林裏不斷地鬼打牆,卻怎麽也走不出去。
這一瞬間,方向感儘失,李霧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他恍惚起來,放開了岑矜,低靡得像團輕忽的灰煙,隨時要散儘。
岑矜見不得他這樣,心促促地跳痛著,想用兩隻手去牽拉他,確認他還是實體,尚存熱能。
才觸及他指節的下一瞬,李霧似被刺到般揚手避開,唯恐慢了退後一步。
岑矜哽住,目光驟暗,沒有再上前。
“別施舍我了,你根本不喜歡我,”少年站在陰影裏,像個失血過多的人一般,麵色慘淡,用虛弱下去的聲音做著一些臨終前的悔告,“沒有周綏安也會出現別的男人,可以讓你光明正大地介紹,相處,互愛,而我永遠不合格。怎麽才能趕上你,怎麽會這麽難,真的要跑不動了。
姐姐,不該喜歡你還逼著你喜歡我的,對不起。”
一席話畢,他恍若夢醒,大步往門口走去。
岑矜頭皮湧出陣陣麻意,追上前去。
砰!少年已摔門而出。
勁風掃來,岑矜被決然隔住。
李霧一刻不停地疾行著,淚流滿麵,劇烈地哭喘讓他脖頸與額角都青筋僨起,像個狠栽一跤渾身疼痛的孩子。
長這麽大,別的苦都能咬緊牙關死扛過去,隻有她,所有的淚都是因為她,他真的不想再為她哭了。
“李霧!”
女人的呼喊奔襲過長廊,利箭般穿透他耳膜,李霧步伐微滯,而後狠揉一下左眼,頭也不回邁入轎廂。
轉臉一瞬,他從電梯門的空距中看見了外麵的岑矜。
她立在那裏,細瘦的一道,麵色木而淒,沒有再追來,隻是望著他。
李霧偏了下眼,又難以自製地看回去,直直地看。在頑抗還是在期待?他無從得知。
女人的眼神,似一種評判,一種遺憾,一種哀憐,一種謝別,唯獨沒有挽留。
刹那間,李霧絞擰起眉,怕不經意釋放完他那些站不住腳的微渺尊嚴。可他還是撐不住了,雙眼再度洶湧,近乎麵目不清。
下一刻,門合攏。
鍘刀一般,徹底割斷二人視線。
第74章第七十四次振翅(“愛情本身無尺度”)
岑矜在走廊裏站了很久,像站在滂沱的瀑布下那般窒息。男孩最後痛哭著看過來的樣子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讓她難受至極。
後來感應燈滅了,岑矜也沒有動,眼眶幾度升溫,但她沒有放任淚腺失控。
傷心嗎?失望嗎?還是憤懣?都不儘然。
更像是一種無力,橫亙著她整個身體,她寸步難行。
許久,女人才回了頭,回到家中。
房子裏比以往昏暗,隻有客廳燈亮著,還是她剛開的那一盞。她走回茶幾旁,躬身拿起那件大衣。
這個動作讓另一張紙片狀的東西飄落下來,岑矜接住,拿到眼前。
原來是另一張票據,今天日期,印著白天送洗的幾件衣服的材質與價格。
岑矜看了會,把衣服跟小票一齊放回原處,身心俱疲地回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