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麼……?」
在酒館中一陣比一陣更高的歡呼聲、叫好聲裡,輸送酒水的機械臂,被聲浪震得微微地發顫。這樣輕微的一句話,迅速消融在了噪雜的環境裡,大概隻被對麵的那個男人捕捉到了。
男人的麵容掩在長袍的帽子下,被陰影遮住了大半。他並未馬上回答,先是側耳聽了聽人群瘋狂的喝彩聲,這才輕輕哼了一聲,唇角翹起了一邊。
「因為在他們的眼裡,我們不算是人。」
他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隨即抿了一口藍色雞尾酒。
坐在他對麵的人,是一個身形瘦削、深色皮膚的男人,看樣子不過二三十歲,一雙眼睛原本應該是很靈活的,可是現在卻不知怎麼,呆滯住不動了。
他嘴唇一張一翕地,連聲音都仿佛蒼白了:「我不明白……就算是對異類,這也太……」
「太怎麼了?」長袍男人微微一笑。「人在鬥雞、鬥牛、鬥狗的時候,不也是抱著一樣的心態麼?隻不過因為我們與他們外形上幾乎沒有不同,所以才有了那些——」
那些什麼,他也沒有說下去。
因為瘦削男人在聽到這兒的時候,猛地一把捂住了嘴,隨著冷汗一塊兒出來的,還有極力壓下嘔吐感時所發出的的「唔」的一聲。
屏幕投出的光,將他的臉上映得忽明忽暗,人群的歡呼聲小了下去,瘦削男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新春格鬥賽的內容回放已經結束了,又換上了女主播。
他猛地灌了幾大口酒。臉色仍然十分難看。
「我……我還是不懂。」瘦削男人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啤酒瓶,感覺剛才看到的那些畫麵,簡直叫他的靈魂都皺了起來似的一般難受。
藏在長袍下的男人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伊甸園末日世界的形成時間,誰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隻知道大概有幾十年了。當時這裡的居民技術先進,建造了這座玻璃城,將許多沒有潛力值的平常人保存了下來。人們雖然不能離開防輻射罩的保護。但也不受末日世界輪回的約束,一直在這城池裡繁衍至今。」
「這個所謂的『伊甸園』城市,有多大你知道嗎?」他忽然問了一句。
瘦削男人搖了搖頭。沒敢說話,怕胃液從喉嚨裡衝出來。
「走路的話,隻要三個小時就能走完了。」長袍下的聲音,仍然像流水似的不緩不急:「你能想像這樣的日子嗎?從一降生起。你就活在一個一眼能望到頭的囚籠裡,離不開它一步。你知道你會乾著政府指定的工作。生養指定數字的小孩,死在一個指定的地方。而外麵,是來來去去、自由奔跑的進化人……」
「宮大哥,難道你在為他們開脫嗎?」瘦削男人將手裡的啤酒瓶猛地墩在桌上。壓抑著聲音裡的怒氣。「沒有理由,能讓——」
長袍男人輕輕擺擺手,說話了:「我沒有為任何人開脫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他們的心理變化很有趣……職業病而已。」
「什麼變化……?」
「這一群體。也許原本隻是單純地羨慕著進化人,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走出玻璃城市——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原來進化人一個兒比一個兒地想進來。」
瘦削男人神色一頓。
「不僅是想進來。我們眼巴巴地渴望著他們生產出來的物資:抗輻射橡皮糖、美食、衣服、清水……我們什麼都沒有不說,甚至還要飽受流離輪回之苦。」
姓宮的男人笑了笑:「……有些末日世界中,認為變異人非人的激進右派思想,在這裡有絕佳的生長土壤,沒用幾年的時間,『變異人不是人,隻是一種次等的類人生物』的觀念就已經深入人心了。在這樣的條件下,再加上他們本來就缺乏娛樂,也沒有了正常的同理心教育,終於出現了『新春格鬥賽』。」
瘦削男人目光愣愣的,好半天,才把這一番輕描淡寫的話,跟剛才對著那種畫麵歡呼的人群聯係起來。
「宮大……」
他剛剛開口,卻被又一陣尖叫和口哨聲給打斷了——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往屆格鬥賽回放播完後,出現了一個選手的人氣投票。此時屏幕上羅列出了許多受關注度極高的選手,將酒館裡的人群挑撥得興奮極了,聲浪不斷。
每一個伊甸園居民的手腕上,都佩戴有一個小腕帶,點開以後投出了一個光幕來,手指一劃,就能為選手投票了。目前最受歡迎的,是一個神色驚恐可憐的黑發女孩,似乎叫什麼回楚燕來著;其次是一個十二歲和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很顯然是勝在年紀幼嫩。
票數越高的選手,出場次序就越靠後,這樣才能成為吸引眼球和讚助商的壓軸戲。
由票數最高的選手一路看下去,過了好半天,也依然沒有97號選手的影像。
一直等過了有50多人以後,林三酒一臉冷淡的樣子才終於出現在了屏幕上,受歡迎的理由居然是——「想看到這個一臉傲氣、自以為了不起的女變異人,在賽場上受到慘敗和羞辱。」
「慘敗和羞辱啊……」
林三酒望著屏幕,喃喃地重複了一句,表情仿佛仍舊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