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們說,越是這樣叫人摸不透的世界,越能看出來一個人的實力和運氣。」
這輛老卡車一旦行駛起來,渾身的鐵板都在咣當咣當地響,震得人下半身都是麻的;風從無數縫隙裡鑽進來,卻仍舊吹不散車廂裡隱隱約約的汽油味。
卡車還是瘋兒子開著撞向林三酒一行人的那一輛;此時遠方的天色暗下來了,大朵的雲集結成了一片灰藍。車頭燈亮不起來,沒法走夜路,所以在看見了一個小鎮的路牌以後,林三酒就慢慢地將車子減速,停靠在小鎮的入口。
當車停下來以後,從後座上傳來的聲音就更清晰了。
「……在這個世界裡,發了瘋的、死了的,也別覺得冤;那是命裡該著,輪到他們了。」蘿卜半靠在後排座位中央,半閉著眼睛說道。
林三酒熄了火,沒吭聲——她知道蘿卜這話,有幾分是衝著她說的。
因為在三天以前,即將離開露營區的時候,她曾經有意問了一句「小狗怎麼辦」——結果蘿卜反而瞪大了一雙眼,反問了她好幾句:「什麼怎麼辦?他都瘋了,還能怎麼辦?你能治好?就扔這兒吧,死不了的。」
林三酒張了張嘴,很想說點什麼——但是轉眼一看大巫女,到底還是把話給吞了回去。
不過蘿卜或許感覺到了她的抵抗,後來的一路上,總是特別愛提起這樣的話頭。
「好了,下車吧。」眼見他又要開口,林三酒出聲打斷了蘿卜的話,當先就邁了出去——重重地在身後甩上了車門,將他的聲音給「砰」地一下關進了車子裡。
傍晚清涼的空氣打在臉上,叫她忍不住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他們幾天前用紙鶴將「找到簽證官了」的消息傳出去了以後,司陸一方也很快回了信:其他人已經從不同的方向分散出去了,此刻互相離得都很遠;出於保護簽證官的目的,他們決定取一個中間點,在南方的一條海岸線上匯合。在信的末尾,他還特別囑咐了一聲,一定要保護好簽證官,最好是寸步不離地緊緊跟著他。
就這樣,林三酒一行人就帶著蘿卜一起離開了露營區,朝海的方向出發了。
能這麼快就找到簽證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但叫她沒想到的是,還有更出人意料的事兒在等著她——跟這位簽證官一起走了三天,林三酒竟然還沒有拿到一張簽證。
就連那一張用來證明身份的「奧林匹克」簽證,在給他們看了一眼之後,也又被蘿卜給收了回去。
一想到大巫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被傳送走了,林三酒的緊迫感就更像一把火似的燒灼著她——自從酒店一事以後,她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她之所以今天能站在這兒,全是因為她搶走了大巫女被拯救的機會。
就算明知道不能這麼想,她還是會忍不住對大巫女泛起愧疚之情。
林三酒越是焦慮,蘿卜就越是自矜。
「這鎮子還真夠小的,」鎮子裡的街道空空蕩蕩的,蘿卜走在一行人的前頭,張望著尋找有沒有合適的落腳處:「我可不想去那種小破旅館……都什麼玩意。咱們找一戶大房子。」
相比一間間隔開的旅館,住家式的房子確實更方便林三酒暗中保護簽證官,因此她自然也沒有意見——等他們總算是找到一幢還算乾淨、附近也沒有瘋子的二層小樓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下來。
當幾人在一樓廳裡亮起了幾根蠟燭之後,在暖融融的火光之外,夜就顯得更黑了。蘿卜不願意跟別人同住,就給自己挑了麵積最大的主臥室;隻是他才剛剛進去休息了沒一會兒工夫,就又被林三酒一行人給叫了出來。
幾人圍坐在餐桌前,搖曳的燭火在天花板上投出了長長的、古怪的黑影;蘿卜剛一走出來,幾個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噢,」一看這陣勢,蘿卜臉上就露出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在跳躍的燭光裡,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變形:「……你們都坐在這兒乾什麼?」
「想跟你談談簽證的事。」林三酒麵無表情地答道。
「談吧,」蘿卜一邊笑,一邊謹慎地坐在了長餐桌的另外一頭。「在商言商,你們打算開什麼價?」
林三酒和禮包交換了一下眼神;此時清久留軟綿綿地趴在桌上,手裡抱著一隻酒瓶,皮膚已經泛起了濃濃的桃花紅——顯然是指望不上他了。
「是這樣的,」季山青清了一下嗓子,神色儘量嚴肅了起來:「我們需要三張前往同一地點的簽證,我不知道你一般都收什麼價格。」
蘿卜正要開口,林三酒卻忽然打斷了他:「在你提出要求之前,有一件事想要讓你明白。」
她也知道蘿卜不喜歡自己,因此在短短一句話以後,就抬眼示意了一下季山青接著說。
「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這個世界裡有人正在獵殺簽證官。」禮包開門見山地說道——頭一句話,就叫蘿卜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們這一行人,不光是我們四個,正在尋找保護剩餘的簽證官……」
「等等等等,」蘿卜湊近了頭,頓了頓,馬上又笑了起來:「——有人在獵殺簽證官?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會獵殺簽證官!」
見季山青望著他住了嘴,蘿卜繼續說道:「殺了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開出來的簽證不能用了,那個殺手就會被隨機甩到某個世界去,搞不好都活不下去——他有病啊?損人不利己?」
「我們也不知道原因,」林三酒儘量平和地解釋道。
這個時候,清久留咕噥了一聲「喝多了,走腎」,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林三酒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把目光對準了蘿卜。
「但事情是真的,」季山青強調了一句,「我們已經發現了四個死亡的簽證官。所以在你開價之前,我希望你能先想想,我們接下來會為你提供全方麵的保護——可不僅僅是交換一些物資。」
蘿卜不說話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浮起了一個「我懂了」的笑容。
「這些話你們不用說了,我在末日世界裡活了這麼多年,幾乎沒有見過多少死掉的簽證官——死掉的傢夥,都是運氣不好。你們就告訴我,想要什麼級別世界的簽證?」
禮包被堵了一下,隻好答道:「……c級或者以下的吧,當然了,越好的簽證我們越歡迎。」
「比c級更好的,我怕你們買不起。」蘿卜眯起眼睛,嘿嘿一笑,忽然將那個銀色的小垃圾桶放在了桌上。「這個玩意兒沒什麼大用,我看著挺有趣,才同意收了的——給了一張c級世界的簽證。」
林三酒看著那銀色垃圾桶,腦海裡忽然闖進了一個不相乾的念頭:要是簽證官死了,用物資交換簽證的人豈不是得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個,」蘿卜又說話了,從桌下又拿出了一個東西——他明明兩手空空,也不知在哪兒藏了這麼多東西:「……你們看看。」
那是一個磚頭似的方塊,包著簡陋的軍綠色包裝紙,內容物已經被拿出來了一半了。
【軍用壓縮熱量1200kj×10塊裝】
行走在外,誰也說不好會遇上什麼不測。這一包乾糧,是專門為不適合或者不能吃食物的情況預備的:打開包裝紙,裡麵隻有被壓縮的「熱量」,無形無色,往皮膚上一拍就能吸收了,比吃飯簡便迅速、一點都不會被察覺到。
「這種簡直是專門為這個世界而準備的,才換到了一張中心十二界的簽證。」蘿卜展示完了,立刻小心地將它收了起來,才說了下去:「……你們如果有這樣級別的東西,乘以四,或許咱們還有得商量。」
林三酒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她身上的特殊物品不少,但是達到要求的卻不多;更何況,一些東西是她的殺手鐧,她也根本給不起——但是抱著一絲僥倖,她還是把身上的東西輪流拿了出來,還特地解除了卡片化,從桌子上推了過去。
【貓叫鬨鐘】是第一個被扔回來的;很快,【龍捲風鞭子】、【錄音機】、【能力打磨劑】,甚至連從紅鸚鵡螺剩下的一包紅晶也都被拒絕了——蘿卜敲著桌子,一臉不滿:「不會吧?拿這些東西就要換簽證?」
林三酒曾經私下給自己的東西分過級,比這些更珍貴的,就是像【在春花飄落的時節你甜美的笑聲仿佛柔軟了世界】、【howtorender】一類的特殊物品了;老實說,她根本舍不得把這些東西送出去——林三酒嘆了口氣,將上一批東西推到一邊,又咬牙將第二批特殊物品的卡片擺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