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男青年一笑,「當他們逐步逐步地消滅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類時,我們這些剩下的漏網之魚裡,就開始有人進化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我們突然變成了難啃的骨頭,還是因為他們不再在乎我們這一小撥人,大批剿滅的行動停止了。隻有一些執法者會偶爾出現,控製一下某個地區裡的人口——哦,對,那些也是人工智慧。」
林三酒悚然一驚:「那你們所說的『失陷』,就是指一個地方全是人工智慧,再也沒有人類痕跡了嗎?」
「如果不算高層政\府的話,對。」
「那……那他為什麼還要去找治理總官?」林三酒努力幾次,還是沒能叫出「阿雲」二字來,隻能含糊地問道:「治理總官應該是在人工智慧那一邊的吧?」
「那種級別的官員,高層不知道殺了多少了。」男青年嘆了口氣,「我理解他……再來一次執法者,我們九城所有人口都要交代在這裡了。他願意去賭一把……找回密碼口令,激活了城防係統,我們才算是有了一線活命之機。」
他的煙早就抽完了,卻仍捏著菸頭不撒手。
「不管阿雲能不能回來,他都是九城的英雄。」他茫然地低聲說道。
叫林三酒想像一百次,她也無法刻畫出一個英雄式的人偶師。她謝過那個青年,怔然地站起身,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又要怎麼辦,才能帶著人偶師一起脫離這段記憶。
城門外的屍體依然三三兩兩、鋪滿了大地。一時間,好像還沒有人來得及去給他們收屍。
剛才癱倒在地上的進化者,陸陸續續爬起來了不少;從內城裡迎出來了人,似乎是勸了他們一會兒,才總算把他們都攙扶了回去——不久之前,進化者們從青石梯上飛奔而下的場麵還歷歷在目,意氣風發。
一個上了歲數的女人也走到了林三酒身邊,勸她進城去洗個澡、吃頓飯。林三酒想了想,答應了。她倒不是為了飯菜——隻是人偶師如果回來了,肯定也得進內城去,她不妨就在裡頭等他好了。
隻是她也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十七天。
身處於數據體創造的場景裡,實際上到底有沒有度過十七天,林三酒也毫無把握;她一邊感覺自己快要因為這漫長的等待而發瘋了,一邊又隱隱感覺數據體隻是將太陽升降的速度調快了而已,十七天一眨眼就過了——兩種認知互不協調,在她腦海裡橫衝直撞,到最後甚至叫她成日有些暈乎乎的,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應把握。
在第十八天時,一隊人影從地平線上漸漸地走近了雲守九城。
內城瞭望室的人第一時間就察覺了異樣——如同驚弓之鳥一樣,所有的進化者都立刻行動了起來;人人臉上帶著焦慮難安的神色,匯集在了城門口。沒有進化出能力的平民,依舊躲在內城裡,暗暗祈禱來人不是執法者。
來人不是執法者。
當那幾個人影在視野中越來越清晰的時候,雲守九城在不可置信的驚訝中沉默了幾秒。一個少年和一個高大青年一塊兒,扛著一個低垂著頭、似乎已經因為受傷而失去意識了的男人;在他們身邊,還走著一個穿著短裙的少女。
「九城的人,我們找到總官了!總官在這裡,他還活著,他也進化了!」
隨著那少年清亮的聲音遠遠回蕩起來,他朝城門口揮了揮胳膊。在這一瞬間,整座城池突然陷入了狀似癲狂一般的興奮和喜悅之中——如同海嘯一般瘋狂的歡呼聲,轉瞬間就席捲了整個雲守九城;他們好像再也不害怕會招來政\府的注意了,在激動與希望裡,人人都帶著一臉的淚水,任由一波一波的聲浪震耳欲聾地響徹雲霄。
明知道這事與自己無關,林三酒依然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也忍不住被這一片狂喜給感染得心跳加快了。她沒有走上去,隻是一直遠遠地望著那個白皙少年和他的兩個朋友一起走進了城門,然後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他們早已經傷重難支了。
那個頭發亂蓬蓬的高大青年,幾乎連一個爽朗的笑容都再也保持不下去了,因為他的整個上半身都像是被電火燒灼過一般,烏黑地結了一層焦殼。林三酒看不清楚那個少女的模樣,因為她渾身都被血汙浸透了,每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血腳印。
最糟糕的,大概還要算是那少年——他半個身子裡的骨頭都被打碎了,一條小腿已經變形扭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叫人難以想像他是如何一步一步、扛著另一個人走回來的。相比之下,那個總官的傷勢倒像是最輕的,隻是一直昏迷著醒不過來。
好在他們都還活著。
林三酒望著他們四個人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擔架,送進了內城——內城裡也沒有什麼科班出身的醫生,不過就是一些小診所裡的蒙古大夫罷了;但他們都是進化者,總是能挺過去的。
看起來,苦難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了。
然而不知怎麼的,林三酒一顆心越沉越深,好像一直墜進了無底深淵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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