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榮格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不幸的是……每個人都有陰暗麵。而且在清醒的時候呈現得越少,那一麵就越黑、越濃。」
他到底是在哪兒讀到過的,木辛已經不太記得了;但是當海平線上走來了一大群宙斯的時候,這句話正像一個搖得停不下來的銅鈴,在他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亮。
為什麼他會突然想到這個?
人的大腦在每一個瞬間都同時起伏流動著無數個念頭,這一切都是在下意識中完成的,人本身甚至察覺不到自己思緒是如何變化的。木辛盯了一眼遠處的海麵,使勁壓下了自己這一個有些莫名的念頭。
身後不遠處,黑格爾喃喃地低聲道:「這些宙斯……難道都是那個叫集人的傢夥叫來的?」
穿著集人長袍的宙斯突然抬起頭,就像是聽見了這句低低的自言自語似的,朝霧氣中的眾人裂開嘴角一笑,聲音含糊不清:「你們……想要宙斯出現……我帶……這麼多。」
「媽的,」黑格爾立即罵了一聲,「還真是!」他騰地跳起來,並不轉身,卻飛快地一步步往後倒退著走,一邊走一邊喊道:「要攻擊宙斯可不是我的主意!別找到我身上來!」
他不是唯一一個想撤離戰場的人;木辛也迅速直起了身子,剛準備叫靈魂女王也一起後退,目光一掃,卻不由楞住了。
在衣著各異、三三兩兩的宙斯之中,有一個的打扮很眼熟。那個宙斯與其他所有宙斯一樣,生著一張如同畢卡索人物畫般淩亂變形的臉;在那張臉之下的長脖子上,正係著一截灰撲撲的舊繃帶。
木辛轉頭向靈魂女王看了一眼;肉蟲層層翻攪的口腔、深紅滑膩的頭部,讓人很難看出情緒的痕跡,但是它顯然也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了——因為它身體一僵,隨即突然不管不顧地順著地毯衝了出去。
「大人,大人!」它尖聲叫道,「這些宙斯中,有一個你不能打啊!」
人偶師的背影筆直地立在地毯末端,正一動不動地望著朝他逐漸走來的宙斯們。
「其中有一個是林三酒——不,大人,有一個宙斯身上帶著林三酒!」
那個漆黑單薄的影子終於有了動作;人偶師一擰頭,血紅的亮粉在黑發間閃爍著噬人般的光澤:「……什麼?」
這兩個字出口的同時,他忽然頭也不回地抬起了一隻手;以為有機可乘的宙斯甚至還來不及發出攻擊,不得不猛地往海水裡一跌,才險險避過了破空襲來的一個影子——那影子尖嘯著劃過海麵,直撲向他身後的宙斯群,在一連擊穿了幾個宙斯的肩膀、胸腹以後,尖嘯轉眼消失在了天邊。
靈魂女王一向自詡語言天賦高超,但要在短短時間裡把這件複雜的事解釋清楚,也讓它有點兒手忙腳亂:「大人,不能打,那個宙斯身上有個文件夾,文件夾裡是林三酒!而且,那個文件夾裡的人好像還都很容易死……不但不能打,還得輕拿輕放地小心著點兒。」
光是「文件夾裡的人」這六個字,就完全說不通了;但在末日裡摸爬滾打的人,都學會了如何最快地接受一件怪事——人偶師一個字也沒有多問,轉頭掃了前方那群宙斯一眼,輕輕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