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米的峭壁,即使對於進化人類來說,也是艱辛至極的一件事:林三酒用來固定身體的小刀,半途中就已經卷了刃,變了形;手指上傷痕累累,又沾染了一手的鹽粒,那種痛法,簡直能一路疼進人的心裡去。到了後半段,她幾乎是滾下去的——沒有了背心的保護,當林三酒爬起身的時候,早已遍體鱗傷。
但是,好歹終於下到穀底來了。
那個暖光融融的麥當勞餐廳,正在離她大概二百米的地方,像是一個美妙的夢。
透過乾淨的玻璃大門,能看見裡麵一塵不染的紅磚地、散發著金屬色澤的銀色台麵、亮度幾乎刺眼的英文餐單……一個顏色漂亮、牛肉豐滿、菜葉芝士厚得一口咬不下來的巨無霸,正在廣告牌上亮著,仿佛一個誘人的海妖。
林三酒呆呆地朝它走了幾步,踩過了泥濘柔軟的濕沙地,一腳踏進了海水裡,發出了「啪沙」一聲響。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這裡絕對不可能有一家乾乾淨淨、還亮著電燈的麥當勞。
那自己親眼看見的又是什麼呢?
她不用扇自己巴掌,身上無數小傷口傳來的鮮明痛意,已經說明了她此刻清醒得很。
玻璃門感應到了有人靠近,立刻無聲地打開了,一股食物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林三酒像夢遊似的走了進去。
玻璃門在她身後關嚴了。
林三酒茫然地四周看了看,餐廳裡沒有一個人影,隻有食物香氣正源源不斷地從後廚的方向飄出來——她叫出了口器,謹慎地靠近了點餐台。
從這兒朝後頭張望,什麼也看不見,炸薯條的機器裡也是空空的。林三酒覺得自己失望得好笑:萬米深海下的餐廳裡,怎麼可能會有食物呢?
但是她的步子,依然不受控製地繞過點餐台,抬步就要走向後廚。
忽然不知從哪兒響起了「咕嚕」一聲,很低沉,好像來自廚房後麵很遠的地方。
林三酒頓足停了下來,側耳聽了聽,又沒有聲音了。情況實在太過奇詭了,她感覺自己現在腦子迷迷糊糊的,不太適合輕舉妄動,於是猶豫了一下,沒有走進廚房,反而爬上了點餐台,伸直手臂將貼在了房頂上。
剛一掛上去,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就撕破了空氣——防衛娃娃找不到危險來源的固定方位,此時正瘋狂地轉著圈,幾乎成了一道虛影。她被這樣一驚,神智頓時清醒了不少,趕緊伸手將它拿了下來,跳下台子就往門口跑。
玻璃門紋絲不動。
「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似脆弱的玻璃門,在林三酒用儘最大力量砸了幾次之後,仍舊連一道裂痕都沒有。她焦躁地去找窗戶,這才發現這家麥當勞裡根本沒有窗戶——偏偏晴天娃娃簡直又像嚇破了膽一樣,雖然被摘了下來,尖利的哭叫聲仍舊持續不停,叫人心煩意亂極了。
紅色的地板磚上,不知什麼時候湧出了水,變得粘膩濕滑;燈光忽閃忽閃的,周圍迅速暗了下來,很快就什麼也看不清了;最叫人驚恐的是,地板慢慢地傾斜了,沒過一會兒竟然直立成一個陡峭的坡度,仿佛有人將這個餐廳抬起了一邊,誓要讓林三酒順著地板滑進後廚一樣——
地板傾斜得越來越厲害,林三酒咚地一下摔倒在地,雙手徒勞地在地板上抓著,試圖穩住身子不掉下去,然而入手的,除了一片滑涼濕膩之外,什麼也沒有。
好像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下滑,點餐台忽然像融化了似的消失了,清空了她掉進後廚的路——那兒到底有什麼,她根本不敢想。
就在她拚命地撲騰著、掙紮著的時候,忽然餐廳頓住了。
地板劇烈地顫動了幾下,隨即緩緩地放平了;雖然在一片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但從門口的方向忽地吹進來了一股海風,似乎是門開了。變故去得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林三酒趴在地板上,正兀自發著楞,忽然一股潮水猛地從後方湧了出來,她不由自主地被這股腥臭的浪潮給衝出了門。
「啪嘰」一聲,她一頭栽進了外麵的海水裡。
林三酒忙手足並用地爬了起來,周圍沒有一絲光,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四下靜悄悄的,好像剛才詭異的麥當勞隻是一個夢。
要是有光就好了——這個念頭剛從心裡劃過,林三酒猛然想到了什麼,忙叫出了一張卡片;隨著手裡銀光一亮,方圓好幾米登時被染白了,那正是從任楠身上找到的。
在瑩瑩的、彷如會流動的銀光之下,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東西,說不出來話。
這是一條巨大的魚。
一雙死白、沒有瞳仁的眼睛正對著林三酒,足有地鐵車廂那麼長的嘴巴半張著,大量參差不齊的尖銳獠牙,如同密密麻麻的樹林一樣,從嘴裡伸了出來。巨魚的身體在水麵上露出了一半,深色的魚皮上,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像無數股小型噴泉一樣,滴滴答答地滴落進了腳下的海水中。
最叫人挪不開目光的,還是它下頜的一根長長的、燈管似的東西。
「林小姐……?這條深海龍魚,是你乾掉的?」
從巨大魚頭的身後,那片幽深的漆黑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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