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年紀,當黑山入侵鎮子時,他似乎也已經十來歲了。然而施密似乎全身心地相信這座黑山「自古有之」,一份堅信密不透風、毫無空隙,讓人甚至沒有與他爭論的餘地。
「……壓塌的房子裡都有人吧?」林三酒輕聲說,「我親眼見過它將一片街區裡的人變成了肉醬。」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施密皺起眉頭,「你說得對,過去的遷徙過程中,因為當時條件所限,的確是不慎壓死了幾個人。但靈山隻有在鎮中央,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們、照顧我們、帶領我們。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鎮子的福祉,不能輕易否定。它為了能夠走到鎮中央來,難免會有一些人因此死亡,但你不明白,這都是歷史不可避免的趨勢。」
他這番話說得是如此流暢,以至於像是已經演練了不知多少遍。
林三酒才剛一愣,隻見他咳了一聲,翻起一雙眼珠:「你如果始終要對過去斤斤計較、念念不忘的話,你根本看不見我們這麼多年來的進步!告訴你,我就是生鎮小學的教材編寫人,我勸你還是從小學課本開始補補課吧!」
他又急又快地說下來,她才意識到施密的聲音不知不覺高了不少,甚至已經傳到了外頭走廊上;她急忙一戳木樁,低聲喝令他「閉嘴!」,隨即矮下身子,從門邊那個圓洞的旁邊悄悄探出目光。
林三酒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與她視線平齊的地方,是走廊對麵那戶人家門上的圓洞。在那個黑黢黢的圓洞裡,一雙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施密家的方向。
她忙縮了縮身子,確認對麵鄰居沒有瞧見她後,又飛快地朝走廊前方掃了一眼。一眼之下,她能看清的東西很有限,但她卻留下了一個深刻清晰的印象:在走廊中一扇扇的門上,在門上一個個黑洞中,此時都正浮著鄰居們的眼睛。
在這棟單薄簡陋的居民樓裡,剛才一番搏鬥廝打的聲音想必已經遠遠地傳了出去,大概都叫這層樓裡的鄰居聽見了。然而沒有一個人出來質問情況,沒有一個人出來幫助施密,更沒有一個人號召其他人一起抓住林三酒——他們隻是靜靜地跪在門後,從門上圓洞中往外窺探著,等待著十分鐘後再度向電像屏幕報到的時候,將這棟樓的情況向上舉報。
「離下一次報到還有多久?」她回頭問道。
「六七分鐘吧。」施密仍躺在地上,一動彈就臉色煞白;但他看起來卻反而有些得意的樣子:「你終於意識到自己陷進牢籠、插翅難逃了?」
這真是幾句叫林三酒難以理解的話。
「牢籠?」她甚至覺得對方有幾分可笑。「你說我陷入了牢籠?你怎麼沒有看看你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什麼樣的生活?」施密一瞪眼,「物質極大豐富的生活!要什麼有什麼,全民幸福、全民安樂的一個生活!」
「我剛來到生鎮時,我見過一個女人遛狗。」林三酒歪過頭,打量了他幾眼,握著木樁站起了身。「現在你們不經允許,還能夠出門嗎?」
「你不懂。」施密緊緊按住自己的腦袋,剛才那一下擊打讓他後腦勺出了不少血。「外麵很亂,很危險,如果鎮政廳不多管著點,讓人們隨隨便便就出門去,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呢。生鎮裡已經算是很平安的地方了,你還沒看外頭呢!」
「生鎮不是四周都封了嗎?怎麼,你看過?」
「當然,電視裡常放。」施密勉強挪到牆角坐下,看著林三酒翻箱倒櫃地將他整整齊齊收好的一套小學教材全翻了出來。似乎是認為林三酒在劫難逃,他也不反抗了,隻是靜靜地一笑:「外麵沒人管的地方,沒有靈山的地方,簡直要命了,殺人搶劫、恐怖襲擊……全是因為沒有我們這種優越的管理。」
「好,我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林三酒頭也不回,一邊計算著自己的時間,一邊將手中色彩鮮艷刺眼的小學教材嘩嘩翻了一遍。「他們為什麼要逼你們吃得這麼胖?簡直像是在養豬。養得太胖了以後,你們會被怎麼樣?」
倚坐在牆上的胖子愣了一愣,隨即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讓我們多吃,是為了我們壯碩健康,你想什麼呢!」他一邊笑,一邊又因為這笑震動了傷口而扭曲了眉毛:「你以為靈山、奧夜鎮長是為了要吃我們的肉嗎?前兩天我們樓裡有個老太太死了,拉到墓園去埋了!我在這兒生活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哪一個人因為胖了,而被殺了吃肉的!」
他傷口牽扯得痛了,隻好又喘息著停下來。
「再說,所有的食物都是鎮政廳統一發放下來的,應有儘有,吃都吃不完。你說說,奧夜鎮長要吃肉,直接吃他自己發放的不就行了嗎,何苦要繞這麼一大圈?」
林三酒一怔,捲起書,回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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