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三酒有時間、有機會,為重逢的時刻寫一張清單的話,她會寫下如下事實:
一,黑澤忌認出她以後,眉間那一道浸滿煩躁意味的紋路忽然消失了,像被人用手指輕輕抬走,丟進了空氣裡。驚訝推起了他的一邊眉毛,他看著林三酒,甚至還像少年似的歪了歪頭,仿佛她不是她,而是一頭從彩虹裡衝出來的獨角獸。
二,在黑澤忌問她「要打的是這個傢夥嗎」時,五十明已經被壓製在地上了。一個月牙狀的黑色刀刃,弧度完美地貼合在老頭兒的後脖頸上,兩個月牙尖壓在地麵上,薄薄的、冰涼的邊緣讓他肥厚脖頸上立起了一層白汗毛。
三,女npc越過櫃台,探頭看了一眼五十明,卻不太生氣;從林三酒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她的肩膀一鬆。她隨即抬起頭來,望著屋頂問道:「你們要對他乾什麼?」好像服務員在問「你們想好點什麼菜了嗎?」。
四,她非常、非常地開心。
「你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裡?」林三酒又看了一眼麻布條,它像褪下的空蛇皮一樣委頓在地上,尾端還掛在黑澤忌的靴子邊緣。他基本上是抓著什麼穿什麼,但是被他抓住的東西似乎都天生屬於他、主動靠近他——就連繞在手上的繃帶,好像都是走了半個世界才終於找到了主人。
「不是你給我叫出來的嗎?」就算遇見了老友,黑澤忌也沒忘了眼下的重點:「快點,我得把第一場架打完了,才能閒聊。」
就像摩擦神燈出來的精靈一樣,林三酒心想著,點點頭:「就是他。你能暫時幫我壓製住他嗎?我和npc有話說。」
「不行,必須得打一場,」黑澤忌的話讓她吃了一驚,「第一強武,叫出來就是打架用的。」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林三酒一肚子話想問,但黑澤忌都明白說了他現在沒法閒聊,隻好撓了撓臉:「……那你看著辦,把他拉起來和他打一架吧。對了,別打死,別傷了內臟器官。」
「為什麼?」黑澤忌剛問了一句,又揮了揮手,「算了,現在不重要。」
噢,還有第五個事實:他和五十明的一場「戰鬥」,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就好像教練在培訓運動員一樣。每次五十明被打趴下去,他都非常不滿意——「站起來!」,或者「你總有能力吧?用上啊!」——不過公平地說,後一句話對五十明非常不公平。老頭兒不是不想用能力,隻不過他根本沒有機會用。
有了這麼一場秀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林三酒很放心地跳下了屋頂,將胳膊拄在了櫃台上。女npc一會兒看看她身後撲騰、痛叫的人影,被不斷打斷的光芒在她臉上輕輕搖晃;一會兒看看林三酒,好像她是某個第一次被發現的物種——「你想乾什麼?」
「我有很多問題,」她衝女npc微笑著說,「不過我們先以你熟悉的流程開始好了。」
「什麼流程?」
林三酒將一隻小小的、不用放大鏡幾乎看不見的透明塑料組織,放在了櫃台上。如果一隻腎能賣5點,那麼一隻眼角膜至少也應該在同樣價格水平上才對;畢竟要是讓人在少一個腎還是少一半視力之間做選擇,誰都會選少一個腎吧?
「噢,」女npc胖得粉紅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1點。」
「什麼?可是腎都有——」
「1點,」女npc抬起眼皮,「腎也是1點。」
……那個小店主騙了她。
結果,心臟,大腦,腎臟……這些值得收的器官,每一個都隻值1點。林三酒覺得喉嚨裡很不舒服:一條人命就算被從裡到外剝乾淨了,也就隻能替她把債還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