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隱隱有了心理準備,這一句話,還是精準地擊中了林三酒的阿克琉斯之踵。好像盔甲突然在身上分崩離析了,她甚至從喉嚨裡發出了低低一聲,一時間隻想將臉埋進手裡去,再也不抬頭了——「你是打算不告訴他,讓他繼續保持著還能找我尋仇的幻覺,好讓他有動力活下去呢……」宮道一似乎正在真誠地疑惑著,「還是告訴他真相,讓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沒法離我這麼近了?」
林三酒絕對不會允許人偶師落入那種境況裡的。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猛地撲了上去——沒有花巧,沒有打開能力,連拳套也沒有叫出來;她就真像一頭最原始的野獸似的,直直地撲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一下子就撞進了宮道一的身體裡,登時將他雙腳撞離了垂直牆壁,淩空落向了圓筒狀建築物的下方。林三酒心中咯噔一跳,頓時清醒了幾分,腳尖在牆壁上一點,探身朝他落下的方向躍去;不過她剛才那一撞的力道,實在大得連自己也沒預料到,不等她抓住宮道一,鴉江的身體已經先一步砸到了幾十米下方的大地上。
骨頭斷裂時「咯咯」的幾聲脆響,從鴉江身體裡小小地爆開了。
即使摔壞了鴉江的骨頭,宮道一卻還是從昏暗的走道上站了起來。他小心地點了點右腳,見它確實支撐不住身體重量之後,這才倚在附近牆上,活動了一下脖子,像是疲倦的人終於短暫地得到了休息。
「你好像沒意識到,」他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皮下微微發顫:「……我要離開的話,隨時可以離開呢。」
在lava裡見識了這麼多騙局的林三酒,忽然冷笑了一聲:「你剛才說的,也有可能全是屁話。說不定你就是戴了個別人的麵具,世界上根本沒有鴉江這個人,你隻不過故意這樣說,讓我不敢對你下手。」
宮道一想了想。
「你說得對,」他承認道,隨即一笑:「……那樣一來,就取決於你肯不肯冒這個險了,對吧?怎麼樣,要不要試試?以你的性格來看,你的後半生都會猜疑自己是不是親手殺了一個朋友。我覺得那也很好……到時候,我要不要再次出現在你的麵前,什麼時候出現,又是一個值得我花時間想的決定了。」
若要比玩弄人類心理,林三酒自然隻有一敗塗地的份。
「為什麼?」她咬著牙,目光看著鴉江的鞋子,不願意去看那張臉:「你隻是天生心理變-態嗎?你到底想要什麼?隻想看著別人痛苦?」
宮道一抬起頭,看著上方的病房方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曾經對女媧說過,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總能經得住她的折騰,證明我的期待的人……而我要讓那個人,給我一直以來我想要的東西。」
他低下頭,輕聲一笑:「你知道嗎,要是讓我的養父母聽見你說我天生心理變-態,我的媽媽是會非常生氣的。」
林三酒一愣。
她從沒想過宮道一居然也曾經有過是小孩子的時候,居然也是需要父母養大的。
「你這個人真是有種奇怪的力場。」宮道一吐了口氣,「天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有提起過我的父母了。」
「我才懶得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林三酒低下頭,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宮道一給她的選擇不多,那她就用自己的拳頭打造一個:「就算你用的果然是鴉江的身體,我也不相信你隨時能夠離開鴉江,沒有任何局限……所以,今天不論如何,我要留下你。」
不僅是為了人偶師——她想問而沒有問的,還有十二人格。
宮道一歪過頭,沒有說話,眼睛在昏暗之中閃爍著湖潭似的光澤。就在這一瞬間,二人頭頂上忽然傳來了波西米亞近乎尖銳的高喊聲:「林三酒!」
她有危險?
林三酒一抬頭,隻見波西米亞小小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跳出了病房,此時正一路朝二人所在之處疾奔下來,聲音又顫、又尖、又像是被橡皮筋給緊緊束縛住了,除了一次次叫她的名字,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林、林三酒!」
「怎麼回事?」她回應的時候,能從餘光裡看見,宮道一依然倚在牆壁上。
「人、人偶師——」波西米亞終於找著了舌頭,沒忘了加上關鍵字,「大人醒了!」
仿佛是在呼應她的話一樣,林三酒此時的目光也落在了波西米亞身後遠處的影子上。一身漆黑的影子,正慢慢地從垂直牆壁上站了起來,輪廓高高窄窄,仿佛裁剪下來的、凝立著的一截噩夢。他的頭發微微散亂了,幾綹黑發垂落下來,在空氣裡輕輕搖盪著。
……等她循聲轉頭的時候,鴉江的身體已經像是忽然塌了,重重倒在了地上。
宮道一的最後一句話,仍像是夢裡的呢喃一樣,回蕩在她的耳邊:「……你看,我沒有騙過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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