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隱約明白,為什麼喬坦斯的麵色會發苦了。
不管對於物財多豐厚的人來說,飛船肯定都是最重要的資產之一;而飛船中最核心、最不能出差失的地方,無疑是它的發動係統——一般來說,都是與駕駛艙相連著的。
然而此時這艘飛船的駕駛艙,正處於一個任何飛船製造商恐怕都從沒意料過的情境裡。
林三酒走入駕駛艙後不久,就意識到了,她最初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準確:這兒充斥著的,不僅僅是一室翻滾的昏黑雲霧;它就是真正的暴風雨,濃濃厚積著,沉沉地在腳步之間遊移,正處於即將咆哮爆發的那一線細細邊緣上。
一門之隔的室內,不管是溫度還是氣壓,都真真切切地低了下去,絕不是心理作用。林三酒回想起了暴風雨前,臉上仿佛被蒙了一層濕布似的困滯感,努力地試著從濕布底下呼吸了一口氣。
她眯著眼睛看了看,發現牆壁上、駕駛台上,就像泛開了一層冷汗似的,蒙著細細的水珠;烏沉沉的雲從角落裡卷過時,她甚至聽見了細微的隆隆聲,好像正在醞釀著小小的雷電。。
在遍布著精密儀器的房間裡,一場暴風雨卻快來了。
「這……這是怎麼了?」
林三酒幾步走上去的時候,人偶師早已重新轉過了椅子,背對著她,仍舊沒說話。他濕漉漉的黑發貼在蒼白脖頸上,連身上皮革與金屬裝飾物都被打濕了,整個人就像是剛從雨水裡走出來的一樣——假如他走出來了的話。
「是那個……雨中都市的副本嗎?」林三酒在他身後隔了一兩步的距離,儘量放柔聲音,說:「不是說,離開副本世界以後,就不會再……」
人偶師一動沒動,也沒回答。除了最開始微微轉了一下椅子,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邊有一個林三酒。
「意識力,」在她的腦海深處,意老師忽然喃喃地說。
儘管隻有幾個字, 林三酒卻也捕捉到了她的意思——那是一種極為模糊的感覺, 模糊就像是當人走在湖岸上的時候, 湖深處的水波微微一攪;明明是不會被五感所捕捉到的信號,她還是察覺到了。
原來意識力精進了幾次之後,她現在能模糊感覺到大巫女的動靜了。
隻不過就算大巫女有了動靜, 他也仍然是一尊塑像似的,似乎完全沒有聽見。
從時間上來看, 她應該是對自己的疑惑作出了回應。一邊思考著大巫女可能說了什麼話, 林三酒一邊左右看了看, 隨即解除了一張摺疊椅的卡片,在他身邊無聲地坐了下來。
越靠近人偶師的地方, 風暴前的雲霧就越濃重;她坐下以後,黑沉沉的雲甚至淹沒了她的小腿,仍繚繞著, 在膝蓋上一絲絲地飄卷舒散。
林三酒忽然浮起了一個幾乎毫無根據的猜測。
有一小部分的人偶師, 始終隨時做好了準備、要與他自己的存在脫離關係——死亡也好, 變成數據體也好, 還是成為副本也好,隻要不再是人偶師。當他逐漸化作一片風雨下的沉黑都市時, 那一小塊的人偶師,恐怕是帶著解脫與感激,接受、甚至擁抱了變作副本的命運。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副本沒有徹底對他鬆手。
儘管林三酒想不出來,那種副作用是如何遺留在他體內深處的——這個世界上, 還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事情了。
當務之急,是先把他的狀態穩住。
從哪裡開始?他之所以會忽然陷入眼下狀態裡, 莫非是因為沒找到宮道一嗎?
但是好像那也不對……她在【eBay】上與人偶師通話時,早就知道他沒找到宮道一了, 他那時的情緒儘管稱不上有多好,可也沒到這個地步。
找不到宮道一固然是會讓他失望的,在此之上,卻還有另一個什麼變故……二人斷開通訊,不過也就是一天的事,這期間的變故……
她看著雨水緩緩地從人偶師麵龐上,脖頸上滑下來, 黑色皮革上潺潺地閃爍著數道水光,浸沒在暗啞濕結的羽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