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淵忍著怒氣反問道:「不這樣,你說怎麼辦?」
清久留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
「有一個辦法……」他低聲說。
人偶師垂在身邊的手,忽然微微屈張了幾次五指,仿佛一潭黑水被某個細微的聲音所攪起來的漣漪。他忍耐著什麼似的,低低哼了一聲,令林三酒渾身一顫。
還不等她想明白人偶師是什麼意思,隻聽清久留開口了。
「隻要我回去……我就能夠恢復……至少恢復一部分的思考能力。」他望著地板喃喃說道,「隻要我回去,我想,我應該就能夠告訴你們去哪裡接上大巫女的身體……」
大巫女莫非也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了清久留的辦法?
林三酒不知道,她此時無法從清久留的身上轉開目光。
「對於我來說,在哪裡度過餘生或許都是一樣的。」清久留抬起頭,輕輕地笑了一下,說:「與末日世界相比,在副本裡醉生夢死,顯然更加安全愜意一些,對吧?」
餘淵麵色凝重地回頭看了一眼人偶師,好像想問一問他或大巫女的意思;元向西的一排白牙咬在手指關節上,似乎也在苦苦思考著解決的辦法。
「你們沒有多少時間,」清久留似乎已經替他們下了決定,「如果我現在馬上掉頭回去,你們仍然有一線逃離的生機,可是再拖下去的話——」
「閉上眼睛,」
林三酒冷不丁地叫了一聲,切斷了他的話頭。所有人都因為她的話怔了一怔,但是此刻身外的一切對於林三酒來說,都成了恍恍惚惚的不真實;她隻記得一件事,要將清久留從副本中救出來——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顧慮,猶疑,任何情緒,都是沒有意義的。
「什麼?」清久留看著她,說:「你——」
林三酒的雙手合攏在他的臉頰上,聲音雖輕,卻更堅決地說了一遍:「閉上眼睛。」
清久留的睫毛顫了幾下,慢慢地合攏了,遮住了那一雙好像藏著星海似的眼眸。
「你在餐廳時說過,這些年來你一直在逼迫自己,反覆想像著離開副本、想像著外部世界,作為一種對副本的抵抗。」她感覺到清久留微微一動,似乎想說話,搶先一步低聲說:「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沒有抵抗的能力了……那麼我來。你把你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聲音上,你什麼也不要想……我來替你描述外麵的世界。
「我們駕駛飛船來的時候,一半天空裡是灰沉沉的雲層,另一半是藍天。那藍色很淺淡,很微弱,好像吹一口氣就會散去,化作白茫茫的雲霧。海浪被風吹碎了,碎成無數層藍色,小小的浪尖上綴著一點點天光……你記得藍色吧?近似於墨一樣的藍,通透的碧藍,泛著綠意的藍……」
她說話時放下了雙手,手心裡閃現出幾張卡片,被她緊緊握住了。
「在那片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大海上空,在低低沉沉的天空之下,我曾經見過一團明亮的白火,是一艘飛船爆炸時綻放出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決定自爆的那一個人,曾經在一處天台上種過青菜,曾經小心翼翼地從菜葉上摘下過一隻蝸牛。你記得蝸牛吧?」
清久留緊緊閉著眼睛,睫毛仍在發顫。
「我和他是在『十萬世界移轉夢』那裡遇見的,都是因為人偶師。」林三酒說著說著,也微笑起來,慢慢將那一處海麵上的景色描述給他聽:從藍天下悠然劃過的雪白海鷗,從海鷗之間滑翔而過的進化者;海邊公路一望無際;偶爾有獲得了飛行許可的星艦與飛船,緩緩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最終消失在雲裡。
她描述的不止有大海。
「Karma博物館是那麼大的一個世界……」她柔聲說,「在那麼大的一個世界之外,還有那樣無窮無儘的世界,無窮無儘的宇宙。我有好多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我想讓你也體會一遍在意識力星空裡,化身星辰旅行的辦法。」
元向西在身後低低地吸了一聲氣。
「現在你可以睜開眼睛了,」林三酒說。「這裡可供我發揮的東西不多,但是我想這樣大概是足夠讓你重新拾起一些想像的能力了……」
清久留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閃爍著碎芒的海浪之上,頭上是巨大璀璨、橫穿夜空的銀河瀑布。
在星夜與大海交際的遠方,是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屬於人類的燈火,如同大陸上一片起伏連綿的光網,與星空交相輝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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