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這是第二次見到天水崖司座神官,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雲州城坐鎮已有二十年。
按照正常來說,在一地分座為主官,隻要四平八穩不出事,何須二十年,十年便可調回歌陵,運氣好些,五六年即可去都城享清閒。
回歌陵後,最不濟也是禮教大神官,備受敬仰。
辛先生對林葉說過,這位司座神官按照輩分來說,是他師兄。
從這句話裡林葉最起碼可以分析出兩件事,第一件事是這位司座神官不是掌教親傳弟子,不然辛先生沒必要說一句算他的師兄。
第二件事,辛先生對這個人有些許厭惡。
林葉不知道辛先生為何有些厭惡這位司座神官,林葉也感覺不到他對這位老人的厭惡,但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厭惡才對。
「去草頭山見到了什麼?」
司座神官問。
林葉回答:「一個蒙麵人。」
司座神官又問:「你可摘下過他的麵具。」
林葉回答:「我沒有。」
那麵具是金勝往摘下來的,林葉這回答當然不算說謊。
司座神官點了點頭:「那你可知道,那草頭山的廢棄道觀,曾是朝心宗的香堂?」
林葉回答:「現在知道了。」
司座神官不喜歡林葉這樣的態度,他在這個少年的臉上,看不到真正的敬畏。
他說:「我有些討厭你。」
若這句話是當眾說出來的,那麼便相當於斷了林葉在雲州的前程。
天水崖司座神官的厭惡,當然就是全雲州人的厭惡,也不對,更仔細來說應該是全雲州權貴的厭惡。
他說我討厭你後,就看著林葉的反應。
林葉問:「我需要為此覺得有些愧疚嗎?」
司座神官更討厭他了。
他語氣稍稍有些不善的問:「你和你家裡長輩,也是如此說話的?拋開各自身份地位,隻按年紀,你以你對家裡長輩的說話方式和我說話,也不該如此。」
林葉回答:「我和家裡長輩說話之前,先磕頭,再燒紙,然後才說話。」
林葉還想說,開口第一句應該是給你送錢來了,別舍不得花。
但他好歹還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後邊的話忍了回去,當然也有些擔憂自己說了會不會挨打。
司座神官覺得,如果自己年輕二十歲的話,就憑這少年和他說的話,大概已經動手了。
「罷了。」
司座神官道:「上陽宮對於天下人皆有照拂之心,尤其是年輕人,有擔當,有誌向,有勇氣之人,更應得上陽宮扶持。」
他問:「若我說要收你入上陽宮修行,你可願意?」
林葉:「不願意。」
司座神官的雙手扶住了座椅扶手,他如果年輕十歲的話,此時已經按著扶手起身,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他看著林葉:「你可知入上陽宮修行以為著什麼?」
林葉回答:「會整天隻穿一種顏色的衣服,很單調。」
司座神官扶著座椅的手,已經在隱隱發力了。
他按住火氣說道:「你入上陽宮修行,就算以後不想一直留在這,出山門而入仕,路也要比別人好走許多。」
林葉俯身:「多謝神官大人。」
司座神官見他態度好了起來,再緩一口氣後問道:「那你是答應了?」
林葉:「沒有。」
司座神官沉默了。
良久之後,司座神官起身,從台階上緩步下來:「你該知道這是大氣運,你不是一個愚笨之人,但少年心性會賭氣我也知道,我也是自少年時候走過來,所以還是要多勸你一句,你當仔細思考。」
林葉再次微微俯身:「晚輩確實不想入神宮修行。」
司座神官走到林葉麵前,他雖然已經老了,可腰板還沒有彎,人清瘦,比林葉大概要高小半個頭。
他低頭看著林葉的眼睛:「你有不答應的權利,但我想問問你是為什麼?」
林葉道:「晚輩丹田已毀,不適合修行。」
司座神官笑了笑:「你覺得我會不知道?」
他一邊走動一邊說道:「你雖然丹田被毀,可以你的身體條件來說,在神宮修行十年,武功必有大成,橫練強身,刀槍不入,到時候可為神宮驤騎領騎將軍,也是光宗耀祖。」
林葉問:「神宮驤騎,就是外邊那些穿黑袍的騎兵?」
司座神官點了點頭:「正是。」
林葉搖頭:「衣服更醜。」
司座神官覺得自己不該從上邊下來,坐在那的時候,手裡還能抓點什麼,此時他總不能抓著林葉的腦袋狠狠捏一頓。
司座神官道:「你應該明白,就算你身體條件極好,可橫練大成,也不值得我親自見見你,若非有人為你說話,你何來如此運氣?」
林葉想,大概是小姨吧。
也隻能是小姨。
「神官大人。」
林葉俯身,態度誠懇起來:「晚輩真誠感謝神官大人的厚愛,可晚輩確實不想入神宮修行。」
他抬起頭:「剛才神官大人問我理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我的二十三師兄。」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高度:「這麼大,才八歲,叫寧株,有一天武館的弟子看到神宮的車馬在大街上經過,人人艷羨。」
「有師兄說,看那,神宮弟子多威風,若誰能入神宮修行,便是光耀門楣了,普天之下的少年,誰不以能成為神宮弟子為榮?」
林葉緩了緩後繼續說道:「可是二十三師兄說,如果將來有一天,以他的努力,能夠讓武館也名揚天下,連神宮弟子都覺得自己這身份,不如武館弟子身份,那才牛皮。」
他看向司座神官說道:「我覺得他說的很好,所以我想試試。」
司座神官就那樣看著林葉,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個......長的像人一樣的笑話。
「哈哈哈哈......」
以他的涵養都沒有忍住,終究還是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