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的父親也是怯莽軍中的人,怯莽軍在北疆外全軍覆沒。
母親聞訊之後悲傷過度,一病不起。
家裡的另一個男人,在那一天,背著刀離開家門。
林葉照顧母親,直到母親離世。
無為縣的人都知道,林葉是婆婆收養的最後一個孩子,是老麼。
但沒有人知道,林葉和前邊所有兄長都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是自己找到婆婆的。
母親離世之前對林葉說,去找劉將軍的遺孀,把她當母親一樣孝敬。
他伺候了母親,伺候了婆婆,所以他才懂得那麼多離別,才早早明白了世上最深刻的悲歡。
他對拓跋雲溪說,如果我死在報仇的路上,那樣也好。
從青樓出來後,拓跋雲溪說......
小姨陪你演了戲,小姨也能在前邊等你,除非你自己不願走。
誰都是隻來一次人間,命都隻有一條,如果非要賭命不可,那就賭個大的。
她說,你如果不夠強壯,一身錦衣就能讓你沒有還手之力。
她還說,人間疾苦你都不怕,死也不怕,那你還會怕爬的高些?
她說,錦衣,我給你。
在雲州城裡,拓跋雲溪是唯一一個知道林葉要做什麼的人。
或許是那天,林葉知道自己不能騙她。
或許是那天,拓跋雲溪隻是覺得他很可疑,她擔心自己的師姐被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傢夥迷惑欺騙。
但無論如何,拓跋雲溪在那天把這個小傢夥記在心裡了。
隻因為林葉對她說的那句話。
小姨,我隻來人間一趟,父母死,婆婆死,這一趟我該乾什麼,已經刻進心裡了。
他說,死在走這一趟的路上,死在哪裡都好,但必須是在路上。
拓跋雲溪知道當年那一戰,她也知道哥哥拓跋烈當年那一戰也差點死了。
有些時候,表麵上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比如業郡王和高庸,為什麼是他們來?
難道玉天子不知道自己那弟弟不成器?
難道玉天子不知道那太監高庸不像話?
又或者,高庸就是其中最關鍵的人,一個太監,卻起到了慫恿業郡王的關鍵作用。
但這些話她沒有告訴過林葉,她對林葉說,你要努力的往前走,小姨不怕等。
如果你不到那麼高的地方,小姨都沒法帶你玩兒。
她哥哥是北野王,是大將軍,所以當年那一戰到底如何,隻要她哥哥還是北野王還是大將軍,就不能提也不能問。
即便如此,玉天子這十年來,大概也沒有一天不想她哥哥死。
她不對林葉說的話,是因為林葉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她才不會無緣無故的疼愛一個人,無緣無故的把這個人當心尖子。
在林葉身上,她不僅僅是看到了林家的委屈,劉家的委屈,還看到了她哥哥的委屈。
從那天開始,她這個小姨,當定了。
此時此刻,蹲在樹上的林葉有些難過。
他其實不了解錢爺,他那次去找錢爺,也隻是因為瘸子叔兒和瞎子叔兒信任這個老頭兒。
可是當錢爺把藥經都給他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身上又多了一種傳承。
得知錢爺死的時候,林葉心如刀絞。
此時此刻,他看著那黑袍人離開,他沒有怪那老頭兒為何要欺騙他。
他隻是覺得,下次正麵和錢爺相見的時候,大概......不會是很好的場麵。
能紅著眼笑笑,大概已是最好。
小姨說,如果非死不可,那我寧願你是一個為了成功而不擇手段的人。
因為小姨那時候就知道,林葉一定會死在這條路上。
她疼他,是因為她看到那少年赴死之路,她心疼。
在雲州,無人可以撼動北野王,可北野王,在玉天子麵前也隻是一顆棋子。
林葉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在樹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才離開,在這黑暗中他想了些什麼,隻有黑暗與他知道。
在林葉離開之後,黑袍人從遠處的屋頂上站起來。
他看著林葉離開的方向,緩緩的把頭上的帽子拉到身後。
「小傢夥......」
黑袍人語氣有些悲傷的說道:「普天之下,大概隻有你一個,是從離開家門起,就在一步一步朝著死亡走的少年。」
他把黑袍上的帽子戴好。
那張蒼老的臉,再次藏入黑暗之中。
他說:「我們都一樣。」
轉身掠走。
夜空還是那麼璀璨,是星辰在爭鋒芒。
人在人間,也要爭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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