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啟道:"不是春申君問他的情況嗎?"
春申君道:"也對。那他過得不好了?"
公子啟搖頭:"他或許並不認為自己過得不好。因為他可能不在乎這些其他人會在乎的事。"
自由地與人結交,與更多的人交流,擁有一塊可以自己自由喘息的地方。
這種事,朱襄似乎不在乎。他看上去活得很開心,也是真心對待秦王那控製欲極強的一家人。
所以公子啟勸說春申君,不要再對朱襄用離間計了。
沒用。
如朱襄這樣完全被秦王掌控的人,秦王都不放心,那秦王大概是已經徹底糊塗了。
而秦王不僅不糊塗,到秦王子楚,已經是三代精明人了。
公子啟想著秦國未來還有已經早就嶄露頭角的太子政,他就不寒而栗。
楚國真的有希望嗎?
就算他回到了楚國,楚國就真的能在秦國兵鋒下存活嗎?
公子啟不蠢。他能在秦國受重用,就證明了他卻有才華。秦國官場上可不養閒人。
所以公子啟很清楚,自己和楚國的希望都渺茫。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若是自己當了楚王,說不定會成為楚國的亡國之君。
但他看見楚人來求他,看見來者是號稱楚國的長平君的白頭翁的門人,他還是回來了。
回來與這天下大勢對抗。
"春申君,我會儘力保護你。"公子啟道,"楚國已經很難了,少一個賢臣,就更難一分。我本就看不到希望,若你死在了權力傾軋下,這楚國未來就更沒有希望了。"
春申君低著頭問道:"公子何出此言?隻是一些叛亂,很快就能平叛。"
公子啟搖頭:"叛亂不算什麽。我說的是秦國,是秦國統一天下的大勢。"
他從春申君手中把酒壺拿回來,又仰頭喝了一口酒。
然後他抹了抹嘴,繼續笑道:"我在君父離開秦國的前一年出生,在秦國已經生活了二十餘載,對秦國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若非我是熊啟,我已經是秦人。"
"春申君去了秦國,看到過秦國盛世的隻鱗片羽。現在的秦國更強大了,秦國的人心也更齊了。這一切,都是朱襄公的功勞。隻有一個完全不慕名利,甚至連貴族的尊嚴都不要的聖人,才能輔佐秦國建立這樣的盛世。"
"我曾在鹹陽學宮學習,我知道天下統一乃是大勢。這天下已經紛亂許久,早就需要一個雄主統一,結束這幾百年的戰亂。"
"原本楚國有機會,但現在楚國變成了這樣,除非現在秦王子楚和太子政全都暴斃,秦國突然陷入王位爭奪而分裂,否則不管是楚國還是誰的什麽國,都沒機會了。"
"這一切我回楚國之前就知曉的。"公子啟對春申君道,"朱襄公有一項本事,就是看人很準。他若以友相待的人,都是這世間頂尖的賢才。楚國之中,隻有春申君能與朱襄公私下喝上一場酒,也隻有春申君能得朱襄公一計陽謀,讓君父冷落你。"
"你是朱襄公的友人,所以這話,我隻與你說。"公子啟道,"春申君,儘力活下來吧。說不定我倆會成為一對亡命君臣。"
他再次將酒壺遞給春申君。
春申君握著酒壺許久,然後仰頭一飲而儘。
不知為何,他眼睛有些濕潤,心頭有些發熱。
即便是那位被他拚命救回的主父,也未給他以如此熱意。
"好。"
春申君沒有用華麗和誠懇的措辭來表達自己的忠心,隻是平靜地淡淡地如此說了一個字。
......
李牧橫刀坐在戰船船頭,手上是從楚都送來的信。
刀太好用,他已經很久不用劍了。
現在他手下的兵卒們也全都用刀,不再用劍。
"公子啟已經回楚都,與春申君相談甚歡。"李牧道,"楚國終於迎來了一位賢主,可惜太遲。"
在李牧的信紙上,密密麻麻寫著春申君和公子啟晚上庭院私會時說的話。
公子啟以為自己和春申君在開闊無人處密聊,卻不知道所謂落水屍骨無存的白頭翁,就是秦國的丞相藺贄。白頭翁的門人,也儘是秦國的探子。
李牧手中的信,大概也會送到秦王子楚那裏去。
李牧對公子啟生出了些許好感。
能看出朱襄的處境,能感慨秦王對朱襄不公的人,李牧都會對其有些好感。
李牧早就發現了此事。
朱襄自己肯定也知曉,然後他就故意讓自己變得孤僻。
怎麽會有一位秦王外戚封君,入秦近十年,居然從未參加過秦國任何一個貴族的宴請,也未在家中舉辦過任何一次招待外人的宴會?
怎麽會有人能忍著近十年不結交新朋友?與秦國所有世卿勳貴都形同陌路?
朱襄還是一介庶人的時候,還在給藺相如當門客的時候,他都能結交許多新的友人。
他在藺相如身邊,不如他入秦的時間長。但他結識了墨家和農家的首領,與荀子成為師徒,"招攬"了子楚和蔡澤,還經由廉公認識了自己。
難道秦國沒有朱襄願意結識的人嗎?
即便是韓非和李斯這兩位朱襄時常誇讚才華的人,朱襄都刻意與其保持距離,讓政兒去與他們交好。
因為朱襄說,這兩人遲早會入秦國朝堂的。
"所以朱襄確實不會被任何秦王忌憚。"李牧手一揚,信紙飛入江水中,瞬間消失在浪花間,"希望政兒......政兒繼位,朱襄也會如此。他自己選擇如此。"
朱襄不希望君臣之別損害他與子楚、政兒的感情,所以他會自己儘可能地規避這種可能。
等天下一統,朱襄滿天下種地時,恐怕就會好些了。李牧心道。
天下一統恐怕還有些年,但把楚國之事快點了結,讓朱襄離開鹹陽,朱襄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不用總圍著三兩人轉悠。
而且雪姬也想念朱襄,想與朱襄團聚。
"將軍,看到對岸了。他們好像都沒防備我們。"掌舵的兵卒前來報告,"我們是直接衝過去?"
李牧點頭。
在公元前250年,秦王子楚登基當年秋季,秦將李牧登陸長江北岸,占據多個城池,將長江三角洲徹底收入囊中。
因為楚國正在內亂,李牧此舉無人抵擋。
之後,李牧將兵馬運到長江北岸,以長江三角洲的北岸為據點,率領一支輕騎兵攻打楚國城池。
李牧這一支騎兵十分奇特,與其他戰場上的秦軍完全不同。
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攻占一座城池,並不防守,隻是換馬籌糧,再把剩下的糧食分給眾人。在楚國人想要收複城池的時候,便開門去往下一個城池。
他們的行軍路線曲折無比,仿佛就在江淮平原上不斷做折返。
而蒙武和張若也渡過長江,在北岸盤踞。
李牧每次折返,都能在北岸找到補給,楚國根本無法圍剿他們。
李牧回到據點後,下一次出兵的地點也難以預料。
他總會乘船離開出兵的地方,然後沿著長江不知道從哪上岸,不知道從哪繼續出發。
楚國除非順著長江北岸橫向拉一條防線,才能防止李牧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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