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2 / 2)







蔡邕完全沒意識到,此前喬琰在與他談起,將在樂平修建供奉喬玄靈位的祠堂,以廟前樹鼎紀念文德,祠堂中橫鉞紀念武德的時候,其實並不隻是在說喬玄,而是在勾起他撰寫鼎銘的興趣,讓他自己揣著包袱就往溝裏跳了進來。

誰讓對他來說,能將靈台所書碑銘,連帶著鼎銘和紀念武德的石鉞銘一道,形成一套完整的紀念體係,未嚐不是一件格外有意義的事情。

更別說還是寫喬玄!

在這半道上,他便已經又靈感大發地將紀念喬玄為度遼將軍期間功績的《黃鉞銘》給寫完了,其中正有他說的那句“威靈振耀,如火之烈”八個字。

倒是蔡昭姬對蔡邕這個選擇稍稍有些憂慮,在行軍途中的停頓中找上了喬琰說道:“叨擾喬侯實屬不該,隻是我父於並州有些恩怨未了,喬侯雖在樂平縣內著落,也難保會有波及。”

蔡昭姬年紀雖小,卻顯然不像是她父親一般——蔡邕的才華高是高,奈何缺心眼。

她心中一番思量,還是決定將實情與喬琰說清楚,以備不時之需。

“昔日我父因大赦得免,本應自五原回返洛陽,然則五原太守王智為他送行之時,邀他一道席間起舞,我父因他為王甫胞弟,看他不起,席間對其不假辭色,於是王智秘告我父對朝廷心懷怨懟之意,這才致使我父女三人不得不流亡逃竄,尋羊氏托庇。”

“我聽父親說起,中常侍王甫為司隸酷吏陽球所殺,然陽球也隨後為宦官所誣告而死,王智雖失一朝中內應,卻也得了其餘幾位中常侍的庇護……”

蔡昭姬皺了皺眉頭,“倘若會給喬侯惹麻煩的話,我看……”

“無妨,王智乃是五原太守又不是上黨太守,何必擔憂此事。”喬琰回道,“何況我為縣侯,這一縣之地內皆我之地,王太守何來越權過問的理由。”

見蔡琰還想說什麽,喬琰忽然轉移了話題問道:“說來我有一事想問昭姬,我早先在冀州之時曾見子乾先生,他提起,曾與伯喈先生一道修撰《東觀漢記》,隻是伯喈先生被放逐,並未來得及寫成,不知近年間可有在此書上動筆?”

《東觀漢記》自班固開始撰寫,到如今已經曆經數朝,乃是東漢曆史的紀傳體斷代史。

蔡邕這等文學大匠自然涉及其中。

然而在原本的曆史上,先有蔡邕被流放之事,後有董卓作亂,導致其中的最後一次續修裏,絕大多數的內容都在遷都長安的過程中散佚。

喬琰自後世學習曆史的角度看來,自然不免為之歎惋,現在也正好尋到一個問詢的機會。

當然這並不是她打斷蔡昭姬所說之話的唯一原因。

她其實猜得到對方想說什麽。

蔡邕這個拉仇恨一流的家夥所引來的,絕不隻是某些看他不爽的人在劉宏那裏的抹黑言論而已。

在他此前被流放朔方的路上,因漢代任俠之風與豢養門客的風氣一並盛行,他甚至還遭到過陽球派出刺客的追殺,隻是因為刺客同情蔡邕,反而將實情相告了而已。

陽球當年能搞出刺客刺殺的行為,如今的王智顯然也可以。

要不是現在蔡昭姬站在喬琰的麵前,她簡直想要扶額長歎一句——

蔡邕他到底是怎麽做到陽球和王智這敵對雙方都想殺他的?

但偏偏他通音律,擅書文,能修史,實在是個該當奉為上賓的文學奇才。

不過這種話就不必跟蔡昭姬儘言了。

若是那五原太守當真有上門找茬的意思,她連洛陽這等龍潭虎穴之地都能闖出來,又如何還會懼怕跟對方鬥上一鬥!

所以在蔡昭姬提出這擔憂之前,喬琰便已經將她給堵了回去。

聽到喬琰提到《東觀漢記》,蔡昭姬微一沉思,便從記憶裏翻出了與之相關的信息,回道:“父親修撰此書的時候我還未出生,隻聽聞當年流放之時,父親曾列後十章要目,可以我平日見父親所書,大抵也隻寫了律曆意與樂意二章而已。”

這回答實在不奇怪。

在流放和南逃避禍之中,即便蔡邕的各方友人都有對他伸出援手,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修史環境。

這越發堅定了喬琰要將蔡邕給留在樂平的想法。

這本東觀漢記若能修編出來,對於後世研究東漢曆史無疑是一項尤其重要的憑據,要知此書在最初版本流傳之時,可與《史記》《漢書》並稱為三史。

若非後來的修撰工作遭到戰禍的影響,又有後漢書大行於世……

想到這裏,喬琰便也不覺得蔡邕的那些個言論過於耿直的毛病算什麽了。

她心緒百轉也不過是一刹而已,在蔡昭姬這個敏銳的孩子意識到她分神之前,喬琰就已經開口回道:“伯喈先生在流亡之中尚能完成兩章已屬不易,隻望天子能早日醒悟何人之言可信,許能讓先生早日回歸東觀。”

早日回歸東觀,這話說起來容易,願景卻實現不易。

可不知為何,蔡昭姬與喬琰認識也不過是這麽數日而已,卻隻覺她話中滿是一派令人為之信服的力量。

在這種希冀的傳達之中,她便再想不起原本是來與喬琰說何事的了。

而在隨後繼續北上的路程中,因蔡邕要對《黃鉞銘》的初稿進行潤色,便喊了女兒在一旁協助,蔡琰也就更沒有了跟喬琰搭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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