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1 / 2)







可否銷往南匈奴?

憑借王柔這位護匈奴中郎將的關係,這自然毫無問題,甚至可以在貿易之中占據優勢地位。

要知道護匈奴中郎將在西河郡內的南匈奴王庭之中可“參辭訟,察動靜”,地位尤在南匈奴單於之上。

何況自孝文皇帝時期,雲中太守就開始於邊境地區設立軍市,也即士兵貿易的集市區,在軍市的基礎上又衍生出了關市,在邊境和平之時,駐防將士也可與胡人貿易,又進而衍生出了一些私人集市。

雲中郡這等一線邊關尚且如此,位於西河郡,已屬於歸降蠻夷的南匈奴也就更是如此。

而匈奴的生產力和遊牧方式,讓他們即便處在歸降定居的狀態下,也對漢朝的貨物有著極大的缺口需求。

這種貿易並不至於助長匈奴的膽量。

永元元年的稽落山之戰,永元二年的伊吾之戰、河雲北之戰,永元三年的金微山之戰,永初三年和永和五年的兩次鎮壓南匈奴反叛,讓近年來的南匈奴對大漢甚懼,堪稱俯首帖耳。

隻要中央有穩坐之勢,北匈奴遊弋於外也好,南匈奴歸降於內也罷,這種互市也隻會讓匈奴的牛羊馬匹流入大漢,進一步促成邊境的安定。

唯一需要在意的也不過是如蔡邕被貶謫之前,給劉宏所寫的奏章中所說的,“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故而需要嚴格提防大漢的鐵器流入胡人的手中。

這也是如今的護匈奴中郎將所需要做的事情。

但酒顯然並不受此影響,尤其是好酒。

匈奴人的糧食種植都未成規模,又何談去拿多餘的糧食去釀酒。

王揚記得,此前王柔便曾經寫信給他提到過,南匈奴好酒,尤好醇酒烈酒,但好酒的釀造成本就在這裏,交易給匈奴換來的利益與送往洛陽等地相差無多,所以銷售的分量一直不大。

可按照喬琰所說,眼前這酒並未在原料上精挑細選,甚至可以說跟最尋常的酒是同等的條件,一旦掌握其法,的確可以傾銷於南匈奴。

“尋常之酒,出酒率二倍有餘,此法也是同樣的,並未有從中折損。”喬琰見王揚聽懂了她話中的潛台詞,也顯然有些意動之色,又補充道。

這一句等同於是進一步承認了釀酒的成本。

王揚不自覺地又朝前挪了挪。

“我何以說將此法交給王氏乃是大利,正因為除卻王氏,沒有旁人有這個與南匈奴大量貿易的條件。此外,上一任護匈奴中郎將以右賢王為單於,仍有左賢王與左穀蠡王蠢蠢欲動,倘若酒水貿易能換走一部分南匈奴戰馬,是否也能令王叔優這鎮壓南匈奴之事更有把握?”

“倘若原本的一車糙酒,可換五匹駿馬,如今釀造出的醇酒想與南匈奴換七匹馬是否可行?”

可行!怎麽不行?

王揚心中飛快打著盤算。

他已經親自品嚐到了這酒與先前同種原料的酒所釀造出的成品之間的差別,南匈奴雖是異族卻也並沒長個口味相反的舌頭,如何會品嚐不出來。

他們甚至會覺得大漢在這貿易上著實給了他們讓利,將價值十匹馬的酒水用七匹馬的價格朝著他們兜售。

南匈奴中一部分人的不滿和那崛起的休屠各部對大漢的仇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後者必須要武力鎮壓,前者卻隻要讓他們體察到歸附大漢的好處便足夠了。

上一任護匈奴中郎將強勢更換匈奴單於的行為後,這一任護匈奴中郎將確實可以人如其名地來上一出懷柔政策。

倘若現在有一個辦法讓王氏在不損傷利益的情況下協助他完成這個“懷柔”,王揚自然樂於去做這件事。

甚至還極有可能大有賺頭。

而喬琰所說既有大名又有大利的“名”中,必然有大半是王柔獲得的,這也等同於是在他們晉陽王氏的身上加了碼!

祁縣王氏出了王子師,現於豫州的黃巾後續清剿中累積聲望,雖然還不如他們晉陽王叔優做到護匈奴中郎將上的位置高,卻也難保被對方後來居上。

現在能平添一份籌碼,總歸是件大喜事。

作為交換,讓他在達成目的後替喬侯上報一份功勞便是。

王揚想到這裏,不由微微上抬了幾分唇角,卻又想著不該表露得如此明顯,努力壓了下去。

他開口道:“若真如君侯所說,此事於我王氏何止是有利可圖,說是大恩也不為過,隻不知道——”

“君侯既坐擁樂平萬戶之眾,田產良多,為何不自己去做這件事?要知道西河郡的私市發展到如今規模也已不小,直接帶人前往就是,未必要通過叔優這條路子。”

喬琰搖了搖頭,“此言差矣,樂平此地不比晉陽富庶,要從去歲天災之中徹底恢複元氣,必定要持續農耕屯糧二三年,若是現在便將收成釀造成酒,拿來出售,倘若明年又起旱災或是蝗災,該當如何處置?這與竭澤而漁無異,我斷不能做這種事。”

“其二,王氏有酒坊產業,無論是人手還是器皿都比我臨時采買要節省得多,而瓦解南匈奴怨懟之情,並非出於一家一戶之念,乃是大漢之大利,既然如此,便實在得明白何為術業有專攻,從而儘快達成目的。祖父心懷大漢,更葬於樂平,琰也不能讓他失望才是。”

王揚聞聽這兩句,不由越發覺得這位喬侯著實不簡單。

這種穩健而老練的手段倘若放在對手身上,簡直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好在她顯然在人情世故的處理上,卻並沒有等閒天才的恃才傲物之感,反而上來便先與他們來建立合作關係了。

喬琰舉了舉麵前依然溫熱的酒杯,又道:“不怕您笑話,若非要說的話,還有第三個理由。”

“願聞其詳。”

喬琰:“這世上之人追名逐利本是常態,實在沒有必要避諱而談,王氏要賣酒之利,南匈奴要貿易之利,難道我喬琰就能免俗了嗎?既然一開始就提及是與王氏做個交易,我自然也是要利的。總歸王氏能給我這個利,我又何必讓樂平黔首貿然從事釀酒行當。”

“不知君侯所要的利是……”王揚問道。

“良種,糧食和馬匹。”

喬琰這回答一出,王揚便再不必顧忌地笑了出來。

這算什麽利?

比起酒業因新方而發展、從而進一步擠壓唐氏的市場,比起王柔利用兜售低價美酒給南匈奴後帶來的政治效益,喬琰隻是需求一些良種和馬匹,在王揚看來,簡直和不要錢沒什麽區別。

別說喬琰在行事說話的分寸上儼然是個成熟有方的樣子,並不像是會在這種事情上獅子大開口,就說她這等手腕和已然傳開的聲名,也足以讓王揚願意付出一部分的代價來拉攏她。

優良的糧種以王氏在晉陽的地位並不難收集,馬匹在達成和南匈奴的交易後也足可以供給。

他當即果決開口道:“君侯儘管開口就是。”

他甚至盤算起了是否該當從王氏收集的駿馬中挑選出一匹上好的,來作為送給喬琰的禮物,也或許他在之後跟匈奴的交易中,得讓叔優專門留意此事才好。

在隨後從喬琰這裏得到了九釀春酒法後,他心中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他一邊將這加料之法的記載交給了下人,一邊邀請喬琰在他這裏用一頓好宴,席間聽聞喬琰說起在洛陽之時便聽祖父說起過王柔,更讚他有大將之風,王揚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

“說來,還有一事我想勞煩長者。”喬琰又道。

王揚並不奇怪,從她這裏聽到的依然是個不難達成的事情。

不過是需要他在運送隨後的萬石糧食往樂平的時候,在從晉陽出發的時候低調行事,在已經抵達樂平邊界後行動張揚些而已。

別管喬琰是希望營造出一個倉中有餘糧的景象安定民心,還是她想要讓樂平縣內知道她已與王氏達成了合作的關係、讓政令得以推行,又或者是什麽別的想法,總歸這都對他們王氏來說沒有壞處。

“喬侯放心,此事我必定為你辦得妥當。不過喬侯這張釀酒之方,光是換來萬石粟米降低些許采購價格,實在是讓我這個占了便宜的有些於心不安。”王揚想了想說道:“便由我做主,加到一萬五千石可好?屆時我再派出幾個王氏家將替你送來就是。”

喬琰何必拒絕他的示好舉動,總歸兩人之間的交易各取所需,此後還有往來的機會。

太原王氏,除卻王柔這個現在就已經當上護匈奴中郎將的之外,他那弟弟現如今是代郡太守,未來卻會做到安東將軍的位置上,未必沒有跟喬琰打交道的機會。

她拱手回道:“那便提前謝過了。”

這一番賓主儘歡後,王揚令人先將良種裝車妥帖,又親自將喬琰送出了門外。

此等待遇無疑意味著,喬琰得到了太原王氏的友誼。

在朝著樂平折返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楊修那異常複雜的神色。

饒是此前在洛陽城中之時楊修便已經知道,喬琰在深謀遠慮上遠超他的想象,否則也無法在鼎中觀外寫出那州牧封建論來,但今日一對比他所提出的尋唐氏交易更能得利和喬琰的一手可傾銷美酒往南匈奴的說法,同時直接拉攏到並州世家的支持,這顯然更是兩個不同層次的行事方略。

“你是如何想到此法的?”楊修糾結了半晌還是問道。

“祖父去世的前夜和我說起了他的履曆,尤其是在度遼將軍任上的事情,此前的幾任度遼將軍在出兵壓製匈奴上的經驗之談,在祖父到任後修兵養士的數月間都吃了個透,漢匈關係平衡之法,也正是他教給我的。”

而後,便是她從一個後來之人全局的判斷上,提前知道了三年後的南匈奴之變,也得為之提早布局,以免黑山賊之事方畢,又有並州匈奴之亂波及,即便有山脈地形阻隔,在胡虜的鐵蹄之下,也難有安生可求。

那麽樂平便可算是頻繁遭到戰禍波及,毫無喘息機會,又談何從中發展。

喬琰又道:“算起來也得多虧你跟來了,若非我想給你出個考題,也沒法想到這裏。”

所謂靈光一現大抵如此。

但她是這樣想的,對楊修來說,這話就顯然不像是個人話!

他忍不住將腦袋別過去看向了另一頭,心中腹誹哪有人給別人出考題,自己卻先搶答了個超綱的答案的。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在喬琰的這番舉動中,他著實可以說得上是受益良多。

而連喬琰這等天資縱橫的人物都不得不在名利權衡之中做出讓步,以確保樂平能得到發展的階梯,他楊修甚至還沒這樣聰明,又哪裏有什麽得意的資本。

他又把頭轉了回去問道:“我接下來還是研究這釀酒之法?”

“當然不是,”喬琰回道,“先前讓你專攻九釀之法,隻是為了儘快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成果,如今逐次添料在王氏酒業的手中,規模必定擴張,這不是我們可比的。但既然是由我們先開的頭,我也不打算就這麽放棄,我打算用些巧勁。這兩年間你稍看著些人研究技法精進,以及酒中品類研發上就是了。我有另外的事情交給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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