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385(二更) 玉璽贈君(2 / 2)







劉揚死死地咬著下唇,隻等著刀斧落地的那一刻,卻忽然在此時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一聲“刀下留人”之聲。

風聲頓時停住了,劉揚也麵帶著驚喜朝著來人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正見盧植騎著一匹快馬朝著此地衝來。

但當對方行到近處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死裏逃生的夢想卻在盧植開口的那一刻徹底被打碎在了當場。

隻聽得盧植說道:“可否給我一盞茶的時間門,讓我與我弟子敘舊兩句?”

他不是來救人的,他隻是來給劉備送行的。

從盧植的話中已不難聽出他潛藏的意思,他無法改變這個會讓劉備送命的判決,頂多以老師的身份來對他做出一番慰問。

劉備如此,劉揚自然也不可能有何種得到寬恕的法子。

從死到生,又從生到死的騰躍落地實在是太快了,快得讓劉揚恨不得方才那一刀就這麽直接落下去,讓他不必麵對接連兩次的生死判決。

可在此時並沒有人去理會他是何種糟糕的心情。

無論是負責監督行刑的官員還是作為被點名的主角,都隻將目光放在了盧植的身上。

盧植毫無疑問是一路奔波趕來的,甚至在此刻的翻身下馬中還沒能將自己的氣息給平順下來。

想想也對,這長安城中的消息要傳到並州的樂平便需要數日的時間門,盧植從那裏動身而來又需要數日,這還是在沿路沒有遭到任何阻擋的情況下才能達成的結果。

劉備清楚地看到,盧植一貫以來都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甚至在此時被風給吹亂了大半,飄飛在空中的正是其中幾道醒目的銀絲。

他站定在了原地,見裁決生死的刀斧都已經停了下來,顯然是給了他這個與劉備交談的機會,他這才將頭發,衣袖都打理成了平日裏的樣子,而後朝著劉備走了過來。

劉備忽覺心中一陣酸澀,在盧植已在他的麵前盤膝而坐的那一刻,他開口問道:“老師為何不去看看長安城裏的新變動呢?”

盧植歎了口氣,“有些東西還能晚一些去看,有些人卻是去遲了便見不到了。”

這師徒二人倒是都很默契地沒在此時談及什麽為何如此、是否後悔,隻是以閒談一般的口吻說起了劉備在抵達長安後的見聞長進。

劉揚簡直要被劉備給氣死了。

盧植是什麽人,那在名義上來說也是喬琰的老師。

他不趁著這樣的好機會讓盧植替他向喬琰求情也就算了,居然還隨即說道,他雖名義上乾的是宗正內官長的位置,但實際上因為抵達長安的宗室人太少,他便又在所住的宅邸中開辟了一塊田地,效仿著涼州那頭越冬時節所做的那樣種下了一茬胡菜,大概等到開春的時候就能夠長成了。

如若到時候他那處宅邸沒有直接被轉手給下一個人的話,盧植可以將那些種下的都給收走,也算是他這個學生給上交的束脩。

盧植無奈地回道:“你這人當年便不自己交束脩,讓同鄉裏人給你上交,還有那麽些個喜歡華服駿馬的毛病,如今還要我這把老骨頭親自去收菜,這都算個怎麽回事?”

他從懷中將那壺還被體溫焐熱的酒朝著劉備遞了過去,“喝兩口?”

劉備並未錯過盧植這句看似指責的話中對他的包容之意,便抬手朝著那行刑之人示意能否先讓他將此物給解開。

看守在周遭的兵卒手中都有著防止有人來劫囚而配的弓箭,就算是解開了劉備手上的鐐銬,讓他能完成這出與老師的共飲,也並不必擔心他能趁著這樣的機會從此地逃離。

“多謝。”劉備朝著上前來的士卒謝道。

這長安地界上的風尚在喬琰和劉虞坐鎮此地的數年間門,看似沒有發生什麽太大的變動,卻好像早已在潛移默化中,轉向了一種令人置身其中便覺舒適的狀態。

他轉回到了麵前的酒壺之上,在其上的封口被拔出的那一刻,在依然不算和暖的風中便夾帶上了一縷有些烈性的酒香。

劉備不由讚道:“好酒!老師先請。”

盧植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跟我客氣什麽。”

劉備搖了搖頭:“我這不是在跟老師客套,而是您先請後,剩下的我便給包圓了,也算是讓我再體會一次飲酒空壺的感受吧。”

這倒真是劉備做得出來的事情。

人人都道劉備是個仁人君子,但那大約已是他在黃巾之亂後謀求到清河郡兵曹掾史後才有的表現,盧植曾經見過他領著那群豪俠遊街竄巷,自然知道他那少年時期的混不吝性子到底是何種模樣。

此刻生死交際,倒是讓他顯露出幾分舊日脾性了。

盧植小酌了一口便將這酒壺交到了劉備的手中,但他並未自己將其一飲而儘,而是喝了三兩口便停下,忽而開口問道:“老師介意我將此物贈予他人嗎?”

眼見劉備的目光望向了何處,盧植又怎麽會猜不出劉備此刻要將其轉贈何人。

他道:“既已是給你的東西,你便自行決斷好了。”

劉備持著這酒壺便站了起來,在周遭士卒警惕的目光中走到了關羽的麵前,開口說道:“你我名為主從,實為兄弟,可惜徐州一敗後我未能尋到翻盤的機會,又做錯了一個選擇,拖累得你與我一道赴死,更遺憾於未能以將帥的身份戰死。今日唯有烈酒一壺,聊慰英雄了。”

關羽灑然一笑:“我若真有怪你之心,前幾日便可說了,今日既能同死以全情誼,又有烈酒送行,雖不夠長醉以儘興,但也算於願足矣!”

“便不勞他們再破壞規矩將我的枷鎖解開了,勞煩玄德送酒於我!”

這壺酒對他們這些北方男兒來說實在是少了些,可這烈酒滋味,倒是讓腹中多了幾分暖意。

劉備深知這一盞茶的時間門已不剩多少,便重新回到了盧植的麵前,在將那空酒壺交還給他後,朝著盧植伏地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禮。

再多的話便已不必說了。

盧植今日能來相送,已是對他而言的最好安慰。

他緩緩說道:“老師,您該走了。”

盧植再度朝著劉備看了一眼,見這個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六歲的弟子在目光中已有了幾分看破時局的了然,和或許是因為劉協抵達長安而萌生的希望,再不忍看下去便轉身往長安城的方向走去。

他來時縱馬如風,離開之時卻不想翻身上馬了,隻是牽著那匹於奔波中顯出疲累姿態的馬一道緩步而走。

在行出了數十步後,他忽然聽到了後頭傳出的幾道刀斧之聲。

在這相差不過一息的幾道劈砍聲裏,盧植握著手中已經隻剩下了空壺的烈酒,忽而潸然淚下。

他望著泛起了一縷晚霞紅暈的天空,像是在回複著劉備最後的那句“您該走了”一般,開口說道:“是,我該去看看……該去看看曾經被弄丟的那位天子了。”

逝者已矣,此刻的長安依然在這令人目不暇接的風雲變幻之中。

就連消失已久的劉協都在此時忽然出現,誰也無法預測到下一步會發生何種事端。

他雖該算是遠離了長安朝局,但他自熹平四年成為九江太守後,躋身兩千石官員高位整整二十年,就算這大漢當真要走向日薄西山,他也必須要親眼看到這場落幕。

而此時的桂宮紫宸殿內,已經迎來了手捧玉璽的劉協。

劉虞本因劉揚在今日的處決而越發身體不濟,是不打算起身的,但驚聞劉協的出現,他還是拖著一身病體來到了這朝堂之上。

在看到劉協出現於此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時間門錯落之感。

漢靈帝劉宏病故前,讓他也作為支援劉協的托孤之臣,但此刻劉協衣著樸素地站在這堂上,時間門的痕跡在這等少年人的臉上表現得格外鮮明,已從早年間門的孩童模樣變成了今日體魄強健的樣子,而他卻已是未老先衰,氣息奄奄。

唯獨顯示出幾分優越性的,也隻是這君臣之間門的位置發生了一出轉變。

那是因劉協早前的失蹤,才讓劉虞坐在了這個天子的位置上。

但這份錯誤,是可以被糾正過來的。

在如此清楚地看到劉協身上蓬勃生機的那一刻,劉虞忽然強撐著身體朝著劉協快步走了過來,直到在他的麵前站定。

他一邊端詳著這少年人的麵色,一邊開口說道:“昔年燁舒扶持我登上這天子之位的時候,我曾經對她有言,我即位天子,乃是在彼時對抗鄴城朝廷、興複關中的不得已之舉,倘若你能被找回,我絕不二話,立刻退位於你。”

他的目光又慢慢地下落,觸碰到了劉協手中的那塊傳國玉璽上。

一度被劉揚拿走下達假命令的那塊玉璽,哪裏像是劉協手中的那塊一般,經曆了從秦到漢的傳承,又見證了這大漢四百年興衰起落,乃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子象征。

它隨同著劉協歸來,更是個讓人心中熨帖的吉兆!

劉虞甚至在心中生出了幾分希望——既然這位真正意義上的天子回到了他該當在的位置,喬琰會不會能往後退一步回到臣子的位置上,讓他此前做出的種種可怕猜測都給收在了未曾發生的狀態。

大漢依然會是大漢。

雖然不是在他劉虞手中興複的大漢,卻能是由喬琰和劉協共同創建的盛世!

他旋即說道:“我如今的身體狀況,你也是看到了,就算無有我那逆子做出的舉動,讓我寫下那封罪己詔,也無法再支撐起這大漢門庭多久。若是由其他劉姓宗室繼承天子之位,我又時常擔心會被敵方尋到可乘之機。也唯有你重新登臨天子寶座,與燁舒君臣相得,配合有方,才是此刻破局之法。”

可惜這數年間門長安建設的同時,他們其實從未停止過尋找劉協下落的行動,卻始終以失敗告終,直到此時方才得到了這個意外收獲。

但麵對著劉虞的這番登基邀請,劉協年輕的麵容上並無露出多少意動之色。

他若真有這等重回天子高位的想法,早在這幾年間門便可以在私底下尋覓能擁躉於他的力量,而不是對於自己的鄉野生活極為滿意。

此刻這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他的麵前,他也並不打算改變他來到長安之前在心中做出的一番思量。

兩日間門的縱馬狂奔隻是讓他的心跳好像要比平日裏快上一些而已,又或許,這種奇怪的變化是因為他此刻是在做一件從未有人做出過的瘋狂舉動。

可他早不是一個長在深宮之中的皇帝,而是被這不可遏製地時代浪潮卷入了萬千黔首之中,又重新浮出水麵的存在。

他所發出的聲音……不是為他自己!

他開口說道:“不,我不是來將玉璽交托給陛下,也不是來取回這天子位置的。”

劉協話說到這裏,目光有一瞬從劉虞的身上轉向了喬琰。

很有意思的是,他居於洛陽數月,明明見證了洛陽又做出了一番局勢的穩固和發展,見證了昌言推行以應對流言的風起雲湧,卻從未有正麵與喬琰見過。

她就像是這些時代變革背後的推手,隱匿在雲霧的背後。

而在此刻的目光交接之間門,劉協心中刻畫出的這個影子和麵前之人徹底重合在了一處。

在她目光之中燃燒著的強烈自信和進取之心,讓劉協毫不懷疑,當這四海九州被交托到她手裏後,到底能否完成這個平定的大業,她又能否托舉著這些飽受災劫的民眾一道越過困境,破繭重生。

有一個唯一的答案已經無聲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能!

他頓了頓,在這個因為他的前半句話已經陷入了茫然的朝堂上又砸下了一道驚雷。

“我已在民間門觀望許久,想將這枚傳國玉璽托付於大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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