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山河(一更)(1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2966 字 2023-05-16






白澤的聲音向來是平如止水,少見波瀾,如今短短幾個字,卻道出了一種悠遠蒼涼的意味。

一如那名字的主人,風雨滿身,殘劍獨客。

一聲“陳冀”過後,縱然是白澤尚在,現場也止不住轟鳴一片。

幾個先前一直未參與鬨劇的青年更是當場失態,推開擁擠的人群,朝著角落的方向奔去,想看個真切。

然而臨到最後一步,那記憶中的人與他們隻相隔了一道人牆的距離時,又不覺膽怯了。沒有來地頓住腳步,憂懼於直麵英雄遲暮。

陳冀邊上的中年男人同是凝固在原地。想轉頭再看一眼陳冀的臉,可腦海中一時是對方俊逸豪邁的激昂,一時又是他鍾鳴漏儘的衰朽。

兩個判若天淵的形象無論如何也重疊不到一起,叫他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去麵對這個本該比他還年輕的才俊。

陳冀扯著嘴角朝他輕笑了下,拄著竹杖走出來。

走到大殿正中,走到諸人目光之下。

披著一身老舊的衣衫,抬起枯黃的竹杖,低眉斂目地朝白澤行了一禮。

眾人得以看清他的麵容,胸間麵上俱是狂濤巨浪,難以自製。

“陳冀?他就是那個鎮守界南的陳冀?”

“傳聞原來是真?他施展‘蜉蝣’而未死?”

“唉,真豪傑啊,可惜我無緣得見他當年雄姿。”

“陳冀離開界南了!他是不是——”

陳冀無視周遭的紛擾猜測,回了白澤一句:“十五年了,先生。”

這淺淡的一句,卻叫眾人生出萬種雜絮,各般酸鹹滋味都湧了上來。

十五年前,陳冀也是站在這殿上。不過彼時他高仰著頭,直視著白澤,字字鏗鏘有力。同今日的傾風一樣,有著敢改天換地的狂妄。

他這樣清白坦蕩的人,本該立在高山之上,清風振衣,流水濯足。而不是做這顛風裏的急雨,野火下的伏草。

伏草接著哀傷道:“我當是京城不歡迎我們這些鄉野來的人。”

眾人尤在唏噓,看著他的眼神迷離而傷懷,還沒回過味兒來。

飄搖的急雨接著說:“自刑妖司創立,已有三百年之久。三百年間,刑妖司起於微末,盛於星火。冀曾以為,武有高低,可衛國者無貴賤,是以萬千大好青年前赴後繼,捐軀國難……”

伏草竄起炙骨的火,急雨凝成傷人的箭,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朝他們紮了過來。

眾人臉上還殘留著深濃的感傷,眼珠輕轉,就聽那個被他們注視著的人滿臉“慚愧”地道:“而今妖境大患未除,刑妖司卻以座位分三九等。既有貴賤,那該是我也不配到這殿上來。”

他說完深深鞠了一躬,轉身便要離開。

他們就說,沒有你陳冀的悉心指導、親身示範,尋常人哪教得出傾風這樣的弟子?

今日他一走,刑妖司就該落得聲名狼藉,無可轉圜。

反應快的立即錯步攔住他的去路,哪還有心思計較什麽臉麵不臉麵,抬手便拜,張口便呼:“師兄不要動氣,方才有所怠慢,向師兄賠禮!”

陳冀瞥見先前那個要跟傾風打一架的壯漢也混在人群裏,和顏悅色地道:“先前我徒弟罵你,是她不對,我代她向你致歉。”

男人臉上血色儘褪,搖頭道:“不不……”

陳冀握著他的手,字字誠懇:“她脾氣不好,見慣什麽不平就要生氣,界南人少,缺了教養。也是怪我,我常同她說,待人不可吐剛茹柔,這是卑劣行徑。為人當恪守“公、仁”二字,謹懷俠心。她不懂在江湖飄蕩有江湖的規矩,才鬨出今日這樣的笑話,對不住了。”

一句句打在眾人臉上,尖銳得不留情麵。罵得他們狗血淋頭,偏偏唯唯諾諾不敢生怒。

……久違了啊。這到底是何年光景?

管事早已兩股戰戰、冷汗連連,自不敢此時上前再惹陳冀白眼,悄然退到牆邊。

這一退,恰好走到了中年男人坐在的位置。

管事一張嘴,出不了聲,身形晃顫著似要跌倒,被中年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

順勢想跪的動作被對方一雙鐵掌硬生生托成坐在椅子上。

“你坐吧。”中年男人按著他的肩膀,見他嚇得麵色煞白,不計前嫌地安慰他道,“沒事的,先生頂多罰你從頭再來,又不能殺了你。”

管事瞳孔渙散,直想起身,又被男人按下。糾纏了一會兒才脫身逃開,踉蹌走了兩步,跪在白澤身前,請罪失責。

等一群人老臉騷紅,快堅持不住,而陳冀的步子已踱到門檻邊了,白澤才開口叫道:“陳冀。”

陳冀拄著他的竹杖,不急不緩地又走上前:“先生這樣說,冀是要聽的。”

眾人擦著冷汗,紛紛往後排擠去,以便能離陳冀遠一點。

白澤說:“往後大殿之內,不必再擺桌椅。逸豫亡身,既忘初心,往後便站著議事,以多反思。”

他沒在殿上繼續談論此事如何處理,輕一拂袖,讓跪著的管事跟侍女先行退下,講起持劍大會的安排。

·

傾風走出大殿時,廣場上無人管理,眾人還嬉笑一片。

柳望鬆見她徑直從邊上路過不作停留,忙喊住她問:“那位師妹,你去哪裏啊?”

傾風看見他那張臉心下就覺得有點微妙,下意識繃緊了麵部的肌肉,還是回了他一句:“回去休息。”

柳望鬆問:“待會兒先生要講課了,你不聽嗎?你不參加持劍大會啊?”

傾風囫圇點了下頭:“我師父不準我參加。”

她又要走,更多人出聲喊她:“且慢且慢!敢問令師尊姓大名!”

傾風覺得要是此時說出陳冀的名字,多半就得被這群人圍困,略一思忖,含糊地說:“就鄉下一老頭兒。”

一群人跟在她身後,纏著她道:“到底是哪位?師妹透個名字吧!”

“哪座城的鄉下?不定我認識呢?師妹說說吧。”

他們就好奇了,是哪位在世神仙教得出這樣的人物。

傾風不理,加快速度走出了廣場。眾人不好再追,隻能目送她背影離去。

沒多久,殿內隱約傳來一陣騷動。

弟子們遙望上方大殿,心驚不已。

白澤尚在,都能鬨出如此大的動靜,莫非今年的持劍大會不同往常,或是橫生什麽變故?

柳望鬆回頭看向柳隨月,追問道:“她師父到底是誰?”

柳隨月“嘿嘿”笑了一聲,故意不答。

柳望鬆其實有一個猜測,隻是覺得可能性太低,觀察著妹妹的表情,試探著道:“你和袁明都認識……那隻能是去界南的那一次。”

誰也不知界南發生了什麽,知情的幾人都被刑妖司封了口。

但紀懷故平白死在那個邊陲小城,而紀欽明甚至不予追究,想也該知道殺他的人是誰。

柳隨月見他已有答案,覺得沒趣,這才悠悠說出真相:“就是她殺的紀懷故。”

滿座嘩然。

柳望鬆呼吸一窒:“是她殺的?不是陳冀殺的?!”

紀懷故身上法寶多如牛毛,想要殺他談何容易?就算袁明出手也別想直接要他性命。

不過叫他更驚的是:“她還敢來京城?!”

眾人都是同一個念頭:“好瘋的一個人!”

·

傾風尚不知自己威名已經傳到了同屆,下山的路走了一段,沒地方好去,覺得四麵山林幽靜,滿地芳菲,乾脆坐在石階上欣賞這片燦爛春光。

她把手上的果子吃完,用力拋進林地裏,半躺著享受清爽的林風,愜意得很。

沒多久,一道陰影擋住了照著她的日光。

來人蹲下身,打開手裏的折扇給她扇了扇,掀起的風裏有股特別的清香,他眸光低垂,這種角度下的神色更顯溫和,笑著問:“為何不想參加持劍大會。”

傾風仰視著他,反問:“你呢?上麵不是在講課嗎?你來找我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