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1 / 2)







康錦言正是敏感聰慧的青春少女,本來就喜愛陸雁農,漸漸的更多了依賴。這種依賴與對周默的依賴又不同,康錦言對周默的依賴是有限的,大多時候是自己挺直了腰背自己承擔,隻在實在疲累時靠上一靠,賴上一賴,她始終明白自己的事自己擔,自己的路自己走。但對陸雁農,卻是想起來就溫暖舒服,安心寧靜,全身心都可以放著。

然而有一日,柳源麵色凝重地帶了一個人進村,是一個中年男子,姚紅英見了他驚喜交加,連連詢問父母情況,中年男子是姚家管家的兒子,與柳源也是相熟的,原本逃難到距此百裏的小鎮上,因聽說日本鬼子要來,便舉家繼續南移,也是碰巧路經山下鎮子,遇到柳源。

他告訴姚紅英,姚老爺姚太太在41年全城大逃難時已經去了老家山裏,應該沒有事。頓了一頓,他看了看柳源,見柳源示意,才說:“我當時逃走之後,因為不舍得,又偷偷溜回家住了幾個月,鬼子掃蕩過一圈就會消停一陣子,我們也沒什麽家當,所以那幾個月也算安生。後來有一天,有個人來找老爺太太,找到了我,他說……”他有些結巴,“他說,少爺,少爺戰死了。”

如晴天霹靂炸在頭頂,姚紅英整個人木了,陸雁農正拿了個玉米要遞給那男子,手一鬆,玉米掉在地上。隻有柳源,沉著臉,轉過頭。

那中年男子結結巴巴地說:“我原來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可是,可是那人斷了一個胳膊瞎了一隻眼,一身破破爛爛的,拿了少爺的鏈子給我,說,他們是一個團的,上戰場的時候發過誓,誰要是有命活著,就要去另一個人家裏報信,他雖然打殘了,可是還活著,也打不動了,那就繞道來報個信再回去。我認得少爺的鏈子,墜子是個壽桃的樣子的。”他看著柳源。

柳源伸出手,掌心裏正是那條鏈子,姚紅英低頭看,沒有人能夠認錯,他們孩提時就在一起,姚啟德的壽桃鏈子是姚老太爺特意為愛孫定製,那顆小小的壽桃是實心的金子,刻著一個“姚”字。

姚紅英沒有哭,她直接暈了過去。

戰爭從來就是最凶殘的魔鬼,它吞噬人們的摯愛,絞殺人們生機與希望。

那幾日,兩家人都沉默如死。

康錦言帶著兩個小孩不去打擾柳源陸雁農,雖然她不知道什麽,可是她知道柳源和姚紅英自小一起長大,自然也知道柳源定與姚紅英兄長情誼非淺,而陸雁農雖是中醫,卻在別處山村或山下鎮子慕名而來的求醫者身上施展過西醫小手術,隻言片語間知道技藝來自從前家鄉的西醫院,還有,姚紅英兄長處。

☆、第41章三十四

這一年的臘月,陸雁農生下次子柳鬆。因為是臘月,相對來說比較空閒,但柳母的去世令得家中少了一個人手,而長子柳楊已經四歲,異常頑皮,十歲的柳蔭根本管不住他,還好有康錦言管著這隻猴子,因此陸雁農的月子便由柳源一手包辦。

陸雁農自嘲:到底嬌生慣養了,真正不如人。

是不如那些一貧如洗的婦人,鄉間流傳著一個說法,婦人生育當天便使用生冷水洗手洗腳,那麽就無需坐月子,可一切如常勞作:洗衣做飯等等全都不礙了。那些沒有條件坐月子的婦人們便信奉著這個說法,也實在是因為家裏操勞不過來。

陸雁農自嘲完後卻也正式告訴康錦言,這是絕不可行的。辛勞的婦人們也許因為常年操勞維持身體機能不致短壽,但將會在年老後的長時間內受著說不出的痛苦,比如,全身經脈的痛不可觸。

柳源很愛惜陸雁農,整個月子裏,陸雁農也安心將養。有時候康錦言抱著玩累到睡著的柳楊回去,從門隙裏會看到柳源微笑著一遍一遍細細梳著陸雁農的頭發,手勢溫柔,輕聲低語。康錦言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卻也會看得呆一會兒,嘴角有不自覺的翹起,這就是幸福啊。

因為陸雁農的好人緣,來家裏幫忙和探望的村人很多,而最常呆著的就是姚紅英。姚紅英迷上了柳鬆。

她以前是很喜歡柳楊的,但是柳楊實在頑皮得太過,她又沒康錦言這麽多花樣哄得了他,慢慢地泄了氣,會常常帶著嫉妒看康錦言和兩姐弟玩。不過如今新添了柳鬆,小小軟軟的小柳鬆雖然太小還不夠好玩,卻因為一生下來便在姚紅英眼前,成功地激起她的母性,陸雁農月子裏不能多抱孩子,柳源又忙著照顧妻子,於是抱嬰兒最多的反而是姚紅英。

柳鬆的第一個模糊笑容,第一個無意識的觸摸,第一泡屎,都給了姚紅英。於是,就連陸雁農抱著柳鬆喂奶,她都會舍不得放手,巴不得整天抱著他。於是,柳鬆被抱得慣了,放下便哭,鬨得陸雁農柳源十分頭疼。

一個月過後,柳鬆的五官漸次長開,和兄長柳楊一半像柳源一半像陸雁農不同的是,這小嬰兒肖似柳源。柳蔭笑嘻嘻:“真公平,我就長得像阿娘,柳楊上半張臉像阿娘,下半張臉像阿爹,柳鬆就全像阿爹。以後阿娘再生個弟弟妹妹,那就上半張臉像阿爹,下半張臉像阿娘……”她古靈精怪地念念叨叨,讓大家都笑開,柳源逗女兒:“有兩個弟弟了,下一個還是生妹妹吧?”

柳蔭歎一口氣:“這個就難講得很啊,還是順其自然吧。”

康錦言都忍不住被逗得笑捧了腹,伸手去抱小柳鬆,天氣冷,小柳鬆被包得嚴嚴實實,小臉蛋紅通通,眼睛骨碌碌轉,康錦言點了點他的嘴角,他便順勢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微微眯了眼,果然很像柳源,趣致得不得了。

柳楊不甘寂寞,拚命拉著康錦言的衣角:“弟弟,弟弟,給我看弟弟。”

康錦言便坐在小凳子上,讓柳楊看著弟弟,柳楊雖頑皮,卻也友愛,把手捂熱了才伸進小柳鬆的袖筒裏,笑眯眯地說:“弟弟抓我的手指頭,抓得很緊。”一邊看著柳鬆:“弟弟,我是哥哥,我叫柳楊,以後我帶你玩啊。”

柳蔭靠在柳源懷裏,也笑眯眯:“抓蚯蚓吃呀,抓蛐蛐兒吃呀,抓毛毛蟲吃呀,柳楊哥哥隻會吃哦。”

柳楊辯白:“我不吃毛毛蟲的!”

柳蔭馬上說:“對,你吃菜青蟲。”

柳楊又辯白:“我沒吃過菜青蟲!”

柳蔭歪了歪頭,接得很快:“哦,你吃除了毛毛蟲和菜青蟲以外的所有蟲。”

柳楊張口結舌,柳蔭朝他做個鬼臉,伸出舌頭:“小笨蛋!”

柳楊倒也皮厚,渾不在意,湊過去親柳鬆:“不理姐姐。”

陸雁農逗他:“為什麽不理姐姐?姐姐欺負你呢。”

柳楊看一眼柳源,很是言簡意賅:“阿爹幫姐姐。”

眾人大笑。

這時柳源看到門外站著姚紅英,笑道:“英兒怎麽站在門外麵,進來呀。”姚紅英慢慢地走進來,康錦言瞥了她一眼,隻覺得她的臉色有點奇怪,待得她坐下來,伸手來抱柳鬆,卻又看不出什麽了。

柳源笑著說:“英兒你總抱柳鬆,柳蔭柳楊該眼紅了啊。”

姚紅英不假思索:“柳鬆最乖。”

柳蔭馬上說:“是啊,柳楊最不乖。”

陸雁農輕輕一拍柳蔭:“你就儘欺負你弟弟。”

柳蔭笑嘻嘻:“阿爹說的,弟弟就是用來欺負的。”

柳源喊冤:“喂,我沒這麽說過。”眼裏全是笑。

柳蔭抱著他的脖子故意嬌聲嬌氣地說:“阿爹是在我做夢的時候說的。”一雙眼裏全是狡黠。

因為姚紅英抱走柳鬆坐在床邊,柳楊便靠在康錦言膝前,康錦言把他摟在懷裏,輕輕地搖著,陸雁農雖出了月子,柳源怕她凍著,房間裏仍燒了炭盆,暖融融的,柳楊把大頭往後擱在康錦言肩膀上,慢慢就有點睡眼朦朧。

柳蔭看著顯著憨憨的大弟,心滿意足地說:“以後我就有兩個弟弟可以玩了。”

既出了月子,陸雁農便很快開始了正常生活,今年本是個暖冬,開春早,正月裏便有農人下農田,柳源也開始準備了起來,家裏開始忙忙碌碌。

在康錦言看來,姚紅英婆媳應該是逃難時帶了不少銀錢出來,日子相對比較輕鬆,不過她向來不管閒事,隻儘力做自己能做的事,以換取溫飽。也因此,陸雁農本意是學村婦把小柳鬆綁在後背,以便騰出手來乾活的,姚紅英堅持要幫忙帶,陸雁農同柳源商量後答應,但決定以穀糧酬謝。

陸雁農笑:“柳鬆也是有福氣,英兒這麽疼他。”自從得知姚紅英兄長去世的消息,姚紅英變得有些沉默,柳源夫妻對姚紅英更多了幾分憐惜和回護。

這一年過完年之後,山村外鎮子外的消息陸續傳進來,日本人開始潰敗,也開始了更瘋狂的掃蕩,山村似乎仍然寧靜,康錦言有些興奮,又隱隱有些不安。陸雁農看出來,笑著說:“這場仗也許就快打完了。”康錦言也看得出來陸雁農有著向往和期待,問:“雁農姐,仗打完了,你會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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