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六殿下可能就在莽泰軍中……”
話未說完便被馬蹄聲掩去,然而那尖銳細微卻又含混不清的語聲,卻依舊如細茅般一根根紮進心底。
烏蒙莫名便覺神思浮躁,心緒亦有些恍惚,隻覺得這話甚是有理,六皇子很可能便藏在前方金甲鐵騎之中,此時呼救,無異於自陷於危境。
好險!
一瞬間,恐懼好似藤蔓瘋長,在烏蒙的心底飛快糾結盤曲,他的思緒越發紛亂,一時是太子與六皇子,一時是富倫氏與赫哲氏,一時又想到當今陛下對外戚似是而非的態度,一時又慮及自身安危、擔憂家族興衰。
待到回神時,金甲鐵騎並後方步隊已然自他們身旁行過,竟無一騎一卒驚擾百姓,其軍紀之嚴明、軍容之整肅,便是皇城騎衛亦多有不如,可見莽泰練兵有方。
烏蒙此時早便熄了求救的心思,後心亦被冷汗濕透,忙帶人避去了道旁。
宋軍攻城、局勢大亂,此等情形下,任何匪夷所思之事皆有可能發生,事後隻要推到宋軍頭上,便可摘得一乾二淨。
若是他方才暴露了太子行藏,竟至引得六皇子聯合莽泰出手,以如今他這一方區區不到百人的護衛,定是十死無生。
這一刻,他已然將那十夫長之言視同至理,認定了太子絕不可於人前現身,而是需得避開所有人的視線。
“大人,要不……咱們躲到樓船上去吧。”那十夫長再次開口說道,一麵說話,一麵又引頸望向身後,麵上滿是驚悸之色:
“咱們也不知道有多少宋軍攻進了城,就讓他們和莽泰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咱們坐收漁利便是。再一個,水上也比陸地安全一些。”
他的聲音並不低,包括太子在內的眾人儘皆聽見了,且所有人俱點頭不已。
烏蒙亦是頗為意動。
這倒也是個辦法。
那樓船他是親眼見過的,地方很寬敞,足夠他們藏身於其間,更要緊的是,若是城中情勢不好,他們還能走水路逃跑。沿滄河溯遊而上便可抵達上江城,那裡由富倫家的一名領甲鎮守,乃是可信之人。
進退裕如,確係萬全之策。
這一刻,不隻烏蒙深覺此計大妙,諸人亦皆如此,所有人都不曾意識到,那大字不識幾個的十夫長竟是吐屬雅致、出口成章,亦未察覺到他今晚似乎格外地話多。
而更詭異的是,便在他們說話之時,太子這個最愛出主意窮咋呼的人,居然也緘口不言,就仿佛那十夫長說出的每一個字,皆與他心意相合。
“去碼頭,奪樓船。”烏蒙沉聲喝令,複又拍了拍那十夫長的肩膀:“你很不錯。”
那十夫長似是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摸著腦袋低下了頭。
一行人重又啟行,太子仿佛也累了,老老實實伏在那高大男子背上,再不出一聲。
此時,前頭湧來的百姓已然散去了不少,他們很快便奔至臨河大街,轉過路口時,十夫長猛然回過頭。
遠處西門左近已是一片火海,火光映亮了半個城池,灼灼烈焰亦照進他的雙瞳。
那湖水般澄青的瞳孔深處,兩點腥紅幽幽晃動,妖冶而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