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幼度動身北上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馬盂山契丹捺缽。
「終於來了!」
耶律必攝低聲念了一句,目光中透著一抹剛毅決然,對著身旁的耶律屋質說道:「於越,如你所言,南朝賊首應戰了。」
耶律屋質並不覺得意外道:「這是對於我們雙方來說,最好的結果。」
他們東契丹等不起,擔心中原拿下海東之後,威脅他們的糧倉重地。
而中原不想啃龜殼,彼此都存著主動出戰的心思。
這屬於兩國之間的默契。
但很明顯,中原是主動的一方,而他們是被動出戰。
耶律屋質並不覺得此事值得高興。
耶律必攝傲然道:「南朝賊首如此輕視我等,那就讓中原人知道,在草原上作戰,我們契丹不會輸給任何人。」
他這番話更像給自己打氣,說完以後立刻看向耶律屋質問道:「阻卜那邊還沒消息傳來?」
耶律必攝早早地來到馬盂山,除了準備迎接中原大軍,還有一點就是想要說動蒙古的相助。
耶律必攝並非昏庸之主,他心裡明白兩國之間的差距。儘可能地拉攏一切存在的盟友,提升自己這一邊的力量,以此削弱彼此的差距。
草原的情況與中原不同,在中原一個國的崛起,往往需要很長一段的發展奠基。
而北方一個強大勢力的崛起,很多時候隻需要短短的三五年時間。
成型的快,當然覆滅的也快。
蒙古就是如此。
契丹在失去對漠北漠南的絕對掌控,蒙古這個在漠北惡劣環境下生活的民族,憑藉堅韌不拔的性格開始嶄露頭角。
尤其是得到了北契丹耶律圈撒葛的支持,敵烈八部統一,零碎的蒙古族人開始臣服敵烈部。
蒙古漸漸走向統一。
草原的習俗,拳頭大就是王道。
蒙古這一起勢,東鄰的姐妹部落烏古、塔塔兒還有兀良哈,毫無懸念地選擇歸順蒙古。
這也跟早年契丹過於強勢有關,為了建立一個南到黃河,北至漠北的北方大國,雄才偉略的耶律阿保機親自征討黨項、阻卜等部落,向北到達了烏孤山,抓獲回鶻都督畢離堇,向西打到了今阿爾泰山一帶,將吐穀渾痛揍了一頓。
這也導致了漠北遊牧部落實力大損,蒙古這一崛起,周邊沒有一個像樣的對手。
在國運的加持下,蒙古一躍成為了漠北的雄主,實力已經超過了扶持他成長,正江河日下的北契丹。
中原羅幼度一直在籌謀北伐,契丹這邊自然也不例外。
他們針對中原的強勢,也在竭儘全力地展開應對反製。
向東擴張收服女真是其一,與倭國聯合攻滅中原小弟高麗是其二,結盟北方新貴蒙古是其三。
想要與蒙古聯手,北契丹是最大障礙。
耶律必攝也一直在離間蒙古與北契丹的關係,初見成效。
耶律罨撒葛與兀氏乞兒嫌隙以生。
隻是以耶律必攝為首的東契丹並沒有時間趁機搗亂,也沒有來得及與蒙古達成協議,中原已經出兵倭國、高麗。
耶律必攝也不確定,蒙古人會不會答應與他們結盟。
耶律屋質搖頭道:「暫時沒有消息。」
耶律必攝欲言又止,說道:「聽孛端察兒暗自傳來的消息,兀氏乞兒更想與中原交往。他們真倒向中原,我們可是不妙了。」
耶律屋質對此也沒有很好的辦法,緘默片刻道:「這是最壞的結果,真要如此,我們隻能退守東北,坐等天下之變了。」
換做十幾二十年前,這
個天下之變等得來。
當年耶律阿保機兩次南下都損兵折將,先後被後唐李嗣源、李存勖打得落花流水,擱置南下之意。
結果等到了石敬瑭獻燕雲十六州。
現在?
除非羅幼度短命早亡,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不然等??不易於飲鴆止渴。
耶律屋質低聲道:「陛下當須做好兩手準備,決戰之心不變,但真到了危難之刻,當放下一切,撤回東北,保住國祚。必要時,上京都可放棄,藏於山中。中原不可能不顧民生,長久消耗下去。隻要國祚在,終有再度崛起的時候。」
耶律必攝肅然頷首,並未應答,但顯然也有此意。
耶律屋質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狠聲道:「倒也不用完全在意,大不了,魚死網破,讓阻卜再度無主。」
耶律必攝恍然大悟,說道:「於越無愧朕的子房、孔明。朕早些對於您重金暗地裡扶持兀良哈有些異議,現在才發現於越老成謀國,處處料敵於先。」
他頓了頓,說道:「於越可以告訴孛端察兒,說隻要我契丹渡過今日難關,朕將全力支持他成為漠北之主。朕那愚蠢的兄長都能扶植出一個漠北霸主,朕堂堂大遼皇帝就做不到嗎?」
耶律屋質趕忙作揖道:「陛下英明!老臣這就安排。」
目送耶律屋質離去,耶律必攝揉了揉微微生疼的腦仁,目光落在了書桌一角的「萬全陣」上,那是趙匡義進獻的陣圖。
他並不太精於兵事,但趙匡義此人給他極好的印象,契丹最有名望的僧人寺公大師曾評價趙匡義說他聰明好斷,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有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
不正是為他準備的?
耶律必攝將趙匡義的陣圖讓麾下諸多百戰大將評價,竟無一人能夠挑出毛病。
「這陣圖真的如此利害?」
耶律必攝不由自主地將陣圖平攤在書桌上,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黑影,巨大的陣圖由前鋒、殿後、中軍、左翼及右翼組成,步騎弓弩車諸多兵卒有序列隊,甚為壯觀。
「可惜,此陣過於龐大,不便嘗試!」
耶律必攝有些遺憾,趙匡義這萬全陣成列開來,至少二十餘裡,兵馬將士十萬。
他們契丹倒不是沒有這麼多兵馬,但是趙匡義憑什麼指揮十萬大軍?
「將趙製誥請來!」
耶律必攝睡不著覺,便動了與寺公大師口中的王佐之才,徹夜長談之意。
漠北草原。
八百遊騎正在追逐著一頭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