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朱高燧的臉上掛起了嘲諷的笑容。
“是!你朱瞻壑之戰功,亙古未見,單論開疆拓土,秦皇漢武也不及你。”
“但是,今日你殺了我,他日坐上皇位,史書上就有抹不掉的一筆汙跡。”
“你,做好被後世兒孫萬世批判的準備了嗎?”
“那又如何?”麵對自己三叔的嘲諷,可能也是激將法,朱瞻壑表現得相當平靜。
“侄兒的名聲,其實早在草原築京觀,在火燒大越國,在屠城倭國的時候,就已經是狼藉遍地了。”
“雖然我推動了公羊學成為大明的官學,讓大一統和大複仇的思想被人們廣為接受,但仍舊不會改變我所做的那些事被載入史書。”
“就算是我讓人再怎麽潤色,結果也是不會改變的。”
“就好像當年我爹對爺爺說過,就算他把永樂大典修成古今第一奇書,也不會有人說他是順位繼承的。”
“我也一樣……”
“就算是我將天底下所有的土地都打下來,也不會有人說我們吳王一脈是順位繼承的,不會有人說我沒有屠殺過俘虜,甚至是平民。”
“既然無法改變,那又為什麽要去做無用功呢?”
“更何況,最起碼在我死之前沒人敢說我的閒話,在我死之後他們說的我又聽不見,就算是轉世投胎了,也沒有了今生的記憶。”
“又何必在意呢?”
……
朱高燧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好侄子,一時之間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仰仗的東西,沒了……
之所以敢跟著施濟孫離開澳洲這個流放之地,朱高燧就是仗著自己朱氏皇族的身份,仗著他是朱高煦的親弟弟,是朱瞻壑的親叔叔。
血親相殘,不管是你走到了什麽樣的高度,在中原傳承下來的文化中,這都是不能觸碰的事情。
但是沒想到,朱瞻壑竟然想通了……
自己這個在刀尖上跳舞的人,終究還是失了足,而這一失足,刀尖割裂的不是他的腳底,而是他的喉嚨。
“挺好的……”
沉默良久,朱高燧緩緩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其實我知道,咱們燕王這一脈,最起碼到現在為止,沒有人比你更出色。”
“隻是誰都知道,你當不成皇帝,所以我和瞻基都是肆無忌憚,沒有任何顧慮,因為誰都知道你不會下死手。”
“現在好了……”
輕歎一聲,朱高燧轉過身,已逾不惑之齡的他身形有些佝僂。
不是歲月讓他彎了腰,而是他的底氣,他的依仗,被朱瞻壑給抽走了。
“想通了,也是一件好事兒……”
“最起碼,以後不會再有什麽事情能夠阻止你了……”
“超越你爺爺並不是你的終點,超越太祖高皇帝也不是……”
“以後,沒有人能夠給你的未來劃定一個終點,哪怕隻是猜測性的……”
看著朱高燧走出大門,朱淩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作罷,抬步跟上了朱高燧的步伐。
他隻是一個護衛,就算是覺得朱瞻壑這種血親相殘的行為不妥,但仍舊不能說什麽。
他沒那個資格。
……
三日之後。
君堡外,海邊的崖壁上,一座墳包孤獨地聳立著。
朱瞻壑低著頭,站在墓碑的前麵。
最終,朱瞻壑還是給了他三叔一個體麵,就如同曆史上的景泰帝朱祁鈺所說的那樣。
朱家的人,還有血性。
朱高燧的最後三天是在征戰中度過的,最終的結局也是戰死的,是他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麵導致的。
或許,也不能說是戰死,而是他一心求死。
畢竟,對於朱瞻壑來說,弑殺自己的三叔是一個抹不掉的汙跡,對於朱高燧來說,被自己的侄子所殺也是一個恥辱。
從一旁的朱淩手中接過酒壇,拍開泥封,將酒壇翻轉。
酒水流到地上,濺濕了朱瞻壑的衣服下擺和鞋子,但他卻恍若未覺。
待最後一滴酒滴落在地,朱瞻壑抬起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隨著酒壇的碎裂聲響起,朱瞻壑轉身離開。
海峽上的大風刮得衣服獵獵作響,也吹得朱瞻壑有些迷亂。
海峽上,孤獨聳立的墳包,還算得上是體麵的石碑,靜靜地佇立在風中。
以後,隨著朱瞻壑的北征,可能不會有人關心這裏,也不會有人來祭拜,隻有石碑上的名諱在訴說著這座孤墳的主人是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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