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運喚了小廝來,是個看著不到雙十之齡的年輕人,他恭敬行禮道:“小人知書,敢問縣主有何吩咐?”
秦纓問道:“仔細給我講講這前室的布局。”
知書看著火場,便想到自家公子,眼眶微紅道:“這是東廂,門開在西麵朝著正堂的方向,北麵靠牆是一排書櫃,書櫃之前是公子寫字的桌案,桌案靠著窗戶方向的角落是放畫作的瓷瓶,這窗欞之下,擺著一張琴台和一把七弦琴,公子時而會撫琴怡興,南麵靠牆,是一張矮榻,上有榻幾,往角落走有一個花架,上麵放著兩盆墨蘭,榻幾另一頭是兩麵靠牆的櫃閣,放著公子喜歡用的筆墨,所有木製之物都被燒沒了……”
知書語聲微啞,這時謝星闌問道:“你家公子焚香用的火盆本放在何處?”
知書指著正堂道:“本是放在外麵的,那天晚上,許是有些涼了,公子竟將火盆搬到了屋內來,這屋子裏到處都是紙頁,稍不注意便要引起火災,正月過年的時候,公子便不小心引著了一本書冊,不過當時是因為油燈倒了引著的,公子夜裏也要看書,屋子裏油燈都有七八盞……”
謝星闌和秦纓麵色微沉,竇煜既不是被燒死,那他死的時候,屍體就被擺放在窗前,而窗前有琴台和七弦琴,如今雖然都被燒的沒影兒,但凶手是如何殺死他的?
秦纓又打量這火場,發覺南麵的牆壁被燒的最為厲害,而東邊的牆壁本就空了一大塊,她不由問道:“這裏的窗戶本來有多大?當日是你送早午飯食嗎?你看到你家公子是哪般模樣?”
知書上前比劃,“這處窗戶一共六扇,占了半麵牆,是特意讓屋子裏亮堂些才多開了兩扇,當日小人來的時候,就是從東側的小徑過來,正看到公子穿著白袍,站在窗前,他麵對著書案的方向,下巴微微頷著,應該是在看書。”
謝星闌問:“你沒看到他正臉?”
知書仿佛知道謝星闌質疑什麽,便道:“從那個方向,能看到公子的耳朵和一點側臉,小人不會看錯,身形和樣貌必定是公子無疑。”
謝星闌和秦纓對視一眼,謝星闌繼續問:“你午間送飯過來時,是什麽時辰?”
知書道:“午時過半,小人來的時候,早膳公子已經用了,隻將碗筷放在食盒之中,門是緊緊關著的,晚上起火之後,大家過來時那食盒已經被點著了。”
秦纓和謝星闌都未說話,一旁馮蕭道:“午時死者還好好的,且凶手要放火焚屍,當夜我們推算過,那火勢最起碼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燃那樣大,凶手必定是在戌時之前的一炷香之內放的火,謀害死者應該也是在那會兒,從此處到似錦堂要走半炷香的功夫,這一來一回,剛好一炷香的時辰……”
算來算去,還是要找出竇家人用膳時分的不在場證明,謝星闌目光掃過眾人,對馮蕭說,“眼下死者死因未定,你留在此地詳細問供,我們先去義莊一趟。”
馮蕭應是,秦纓又看了一眼這屋子,待要走時,謝星闌又對竇文運道:“我有一事要去見竇少卿,眼下他可醒了?”
竇文運連忙著小廝去問,不多時小廝來報,“老太爺剛醒了。”
謝星闌頷首,又對秦纓道:“去府門等我。”
他說完這話便走,秦纓麵上應是,卻不知他去做什麽,她又在含光閣周圍轉了一圈,待她出來之時,竇家人跟著馮蕭去問供,已經儘數散去,但適才說是她殺了竇煜的竇榕還留在屋子外麵。
二人四目相對,竇榕猶豫一瞬上前道:“若是沒有人證,當真會被當成凶手嗎?”
秦纓搖頭,“隻是會多些懷疑,沒有證據證明害了人,便不會被認定為凶手。”
竇榕似乎鬆了口氣,道了謝後,她轉身要走,可沒走幾步又回頭看這含光閣,“二哥是好人,前半生過得辛苦,希望他去
秦纓蹙眉,“此言何意?”
竇榕苦笑道:“他是祖父的希望,也是全家人的希望,二伯病亡前的遺願也是讓他高中,他哪有一刻輕鬆過?這屋子是府中修建最為精巧之地,當年祖父為了他大興土木,二哥年紀輕輕哪裏承得起?但屋閣修好了,他隻能住進來,像與世隔絕了一般,是華閣亦是牢籠,每次我來這裏,都覺得這裏壓抑得緊。”
見她願意說這樣多,秦纓忍不住道:“那這府中,誰有可能害他?”
竇榕麵露苦澀,“非要說起來,大伯,還有我父親,都有可能害他,他們兩個長輩爭不過一個小輩,麵上寬厚關懷,可心底不知多痛恨。”
她說竇文運便罷了,連自己父親也毫不留情,秦纓目光微深,竇榕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出格,福了福身便轉身快步離去。
謝堅幾個在旁聽著,忍不住歎道:“這姑娘怎麽對自己父親也如此直白?”
白鴛在旁輕嘖道:“還看不出來嗎?她父親明顯更喜歡那個庶出的,那庶出的雖然看著恭敬,可態度卻一點兒也不收斂,適才竇家大爺不是還嘲諷他沒有嫡子嗎?恐怕這竇家四房有什麽寵妾滅妻之事……”
謝堅和沈珞聽得意外,“這你都看出來了?”
白鴛下頜微揚,“這樣的大家族,但凡家訓不嚴的,便最容易出這些事了。”
秦纓也麵露讚賞,“我們白鴛果真聰明。”
幾人看畢,一同朝府門外去,等了半炷香時間,謝星闌便從內而出。
秦纓掀簾看他,謝星闌上了馬背,催馬至她跟前道:“見了竇啟光,他自己也說最為看重竇煜,但若說家主之位,其實他並未想好,竇煜天資聰穎,他指望他入仕為官,肯定是不會將家族生意交給竇煜的,而竇煜如果自己能高中,太府寺少卿之職便也算不得什麽了,但如果他活不過今歲,那還真的隻能信任竇煜,三房是庶出,大房和四房都沒個能支撐門庭的,竇文珈更無心世俗,竇啟光如今十分絕望。”
秦纓道:“所以家主之爭的動機還是在的,適才除了竇文運和竇文耀之外,其他人還未顯出什麽,三房那四人和竇文珈,都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謝星闌點頭,“竇府暫且交給馮蕭,我們先確定竇煜死因,我已與竇啟光說明,他可令官府剖驗竇煜的遺體。”
秦纓聽得眼瞳一亮,“你如何說服他的?”
謝星闌語帶歎然,“竇煜是竇啟光唯一的指望,為了找出謀害竇煜的凶手,他無論做什麽都願意。”
秦纓也唏噓,“竇煜的確可惜。”
竇氏本就在城南,因此今日趕往義莊更快了些,午時不到,二人的車馬便停在了義莊之外,秦纓剛下馬車,便見捕頭趙鐮從內迎了出來。
他麵上帶著恭維,行禮之後道:“大人,縣主,下官一早帶著嶽仵作等候在此,聽聞竇二公子死因有異,今日可是要重新驗屍?”
謝星闌邊走邊點頭,“不錯,竇煜並非為燒死。”
趙鐮眉頭微擰,一路跟著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打量秦纓,似在好奇秦纓怎麽又摻和進這新案子了。
王贇和袁守誠也侯在內,待眾人進了後堂,便見仵作嶽靈修正在整理驗屍的器具,謝星闌吩咐道:“竇煜的死因有異,你今日重新勘驗,務必將死因找出。”
嶽靈修麵露難色,“大人,竇二公子的遺體小人那日已經驗的十分仔細,小人覺得的確是燒死無疑,隻怕……隻怕難驗出別的死因,是小人學藝不精……”
謝星闌眉眼一沉,正要發作,秦纓卻從他身後走上前去,她溫和道:“你不要害怕,你此前的驗法對你而言也並無大錯,但眼下,我要教你些新的技法,你可願學?”
嶽靈修認得秦纓,聽著這話,自是震驚,一來秦纓貴為縣主,怎麽知道別的驗屍技法?二也是因為秦纓貴為縣主,怎會教他一個地位卑賤的小仵作?
見他瞪著眸子不語,秦纓道:“你年紀輕輕,既當仵作,自不能混日子的,你要辦的都是命案,本就不能出差錯,若全按照你此前那些技法,今日我糾錯一樁,來日你還要驗錯,還不如學些對的技法,並且,今日我教了你,你若學得好,將來還可傳授與旁人。”
嶽靈修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縣主要教小人什麽?”
秦纓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氣質有些文弱之感,先問他,“你敢剖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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