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刻,無星無月的深秋涼夜中,謝星闌和秦纓正快馬加鞭往郡王府趕。
謝星闌行在馬車一側,問道:“為何猜測李芳蕤可能遇害?凶手十年未曾行凶,且李芳蕤身份貴胄,便是誰也不敢輕易對她下手。”
秦纓掀著簾絡,語速迅疾,“因為芳蕤和當年的於氏太像了。”
謝星闌目光微凜,秦纓竹筒倒豆一般地道:“我找到了當年跟著於氏入京的侍婢,得知盧旭人前溫潤儒雅,本性卻極多疑暴厲,於氏剛嫁入國公府,盧旭便將於氏管的極嚴,後來知道於氏在密州有一青梅竹馬的故舊,便更對於氏疾言厲色,還虐打於氏,從貞元七年起,於氏身邊的親信被盧旭不斷發賣出府,使得於氏無依無靠,全然被他掌控。”
“盧旭在密州遊學之時與於氏相識,當年於氏性情颯爽,最喜著紅裙跑馬,盧旭十分中意她,可嫁入國公府後,盧旭卻心性扭曲,不許她著豔色,也不許她像從前那般跑馬交友,國公府和京城眾人都說她如何素雅端嚴,卻無人知曉她本喜歡明豔裙裳,是個豪情恣意的姑娘。”
秦纓喘了口氣,接著道:“雖說芳蕤和於氏的模樣不像,但二人眼下都生淚痣,更要緊的是,芳蕤性情和於氏十分相似,若被盧旭盯上,他難保不會生出歹心,眼下兩個人一同失蹤,我實在懷疑芳蕤已經遇險。”
謝星闌聽得目光嚴峻,秦纓這時又道:“我今日還去了盧月凝和她母親當年清修的靜緣庵,那庵堂受京中幾家達官顯貴資助,常為女眷們提供清修之所,盧月凝和她母親當年一同在那裏待過兩年,後來盧月凝更是前後在那修行了五六年之久,因此庵堂中的幾位師太對盧家的事知道不少,那盧元斌的事便是她們告訴我的。”
謝星闌心中恍然,難怪翊衛去之前秦纓才歸家,見秦纓往長街儘頭看,謝星闌道:“轉過街角再走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宣平郡王府距離盧國公府不算太遠,眾人趁夜趕到府門前時,正碰上李雲旗領著幾個武衛下馬,兩方人撞上,李雲旗皺眉問:“你們怎麽來了?”
秦纓跳下馬車,“你去找芳蕤了?”
李雲旗應是,秦纓道:“芳蕤或許有危險,我們也是來尋她的。”
李雲旗不解,“你知道什麽?”
秦纓往府內看了一眼,“稍後與你細說,郡王府與沁霜在何處?”
李雲旗略一猶豫,也不做糾纏,“在府內,隨我來。”
李雲旗在前引路,秦纓和謝星闌跟著他進了郡王府,子時已過,郡王府內仍是一片燈火通明,前次二人一同前來時是為了李芳蕤,今日同來,又是為了李芳蕤,但與前次不同的是,此番李芳蕤並非故意逃家。
一行人到主院時,隻見宣平郡王李敖和郡王妃柳氏都在堂中候著,一看到李雲旗,柳氏便站起身來,“可找到了?”
李雲旗搖頭,柳氏和李敖正覺失望,目光一錯看到了他身後之人。
柳氏驚道:“縣主和謝欽使怎來了?”
李敖也站起身來,“我們尚未報官,你們這是……”
秦纓快速道:“剛才郡王府派人去侯府探問,我這才知道芳蕤一整日都未歸家,我和謝欽使正好在查舊案,案子與盧國公府頗有關聯,得知芳蕤失蹤後,我們懷疑芳蕤已經遇險,這才無法歸家。”
柳氏未聽明白,“遇險?”
李敖也道:“你們查舊案,還和盧國公府有關,那這些與我們芳蕤又有何乾係?”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沉聲道:“這還要從前次‘李姑娘被謀害’之事說起,當初有人借著李姑娘逃家來偽裝命案,是想借郡王府之勢引出十年前的舊案,那舊案當年錯判,凶手如今仍在逍遙法外,而當年三位受害者,皆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她們同樣左眼下有淚痣,愛著紅裙——”
李敖忍不住道:“當時我們以為死的是芳蕤,去衙門時,你們也提到過那舊案,但又與今日芳蕤失蹤有何關係?”
李雲旗凝聲道:“你剛才說的特征,芳蕤也有,難道你的意思是,你們如今已經查到了當年的凶手,而凶手如今又動了殺心,要對芳蕤動手?”
李雲旗反應更快,謝星闌頷首,“昨日郡王妃帶著李芳蕤去過盧國公府上,而我們查到的舊案線索,如今也指向了盧國公府,凶手極有可能在他們府上。”
柳氏一驚,“意思是,昨日芳蕤和凶手打過照麵?”
秦纓這時上前來,“王妃,昨日芳蕤可對你說過什麽?”
柳氏一臉茫然,又急迫道:“沒有啊,昨日去長公主府上赴宴,芳蕤忽然和國公夫人說要去探望那府上的小姐,我還覺得納悶,我都不知她與盧家姑娘交好。”
秦纓聽得揪心,“此事怪我,她昨日與我出門,知道我在查盧國公府之事,她多半是想幫忙查案子,這才往國公府去。”
柳氏恍然大悟,“難怪,我就說從未聽她提過那盧家姑娘……她,她竟抱著這般心思,那眼下如何辦?凶手是誰?誰要害她?”
柳氏本對十年前的舊案所知甚少,但她見過假的李芳蕤屍體,看過好好的姑娘被毀容貌的樣子,昨日文川長公主雅集上,又聽幾位夫人說當年的案子哪般可怖,此刻一想到李芳蕤或許真落在了那窮凶極惡的歹徒手上,她隻覺眼前陣陣發黑。
秦纓繼續問:“那昨日在國公府,芳蕤可提起見過何人?離開國公府之後,她可曾打探過什麽?”
柳氏語聲不穩道:“沒有,她去看了盧家小姐,又跟著國公夫人吃了茶,後來國公夫人非要留我們用膳,我們便用了晚膳才告辭,沒見過誰出現,回來的路上,她隻感歎盧姑娘病中有些可憐,又說她早早沒了母親——”
柳氏不知想到什麽,麵色微變,“後來我說她還有父親,隻是她父親棄仕從商,還鬨出了許多笑話,已經多年不在世家圈子裏露麵,她問我是什麽笑話,我便說了些聽來的,好比盧家二爺養鳥愛花之事,她聽得十分唏噓,後來也沒說別的了。”
秦纓聽得麵色微沉,又去看站在旁裏的沁霜,沁霜焦急道:“奴婢想起來了,小姐昨夜回房之後曾問奴婢,說盧國公府有家玉器行她有些印象,奴婢便想起正月裏府中采買翡翠擺件,去的是叫漱玉齋的玉行,當時管家便說,那家玉器行乃是盧國公府所有,還說京中好幾處極有名聲的玉器行其實都是盧國公府的產業。”
秦纓眉尖微蹙,“隻問了此事?”
沁霜點頭,“對,隻問了此事,而後小姐便沐浴更衣歇下了,今日出門之前也沒問別的,也沒說要去何處,走的時候還說,用不著半日便回來了。”
沁霜的回答不僅沒讓秦纓的麵色好看兩分,反而讓她眉頭越皺越緊,李雲旗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問這個是何意?”
秦纓看了眼謝星闌,“前日在衙門,她跟著我們看過部分卷宗,當時她還不知漱玉齋是國公府的玉行,昨日先是見我調查盧國公府的舊事,後來又知道案子卷宗上出現了盧國公府的玉行,她必定是朝漱玉齋去了!”
謝星闌這時道:“我已命人將盧文濤和盧瓚一並帶來,人應馬上就到,稍後先往漱玉齋去,但她多半不在漱玉齋,否則不可能耽誤這樣久,還是要找到盧旭藏在何處。”
一聽“盧旭”二字,李敖豎眉道:“盧旭?你們在找國公府那位二老爺?難道他是當年舊案的真凶?芳蕤未歸,許是在他手上?”
謝星闌道:“眼下還隻是推測。”
這回答謹慎,但謝星闌並未否定,便代表他的猜測是對的,李敖咬緊牙關,“盧國公府的二老爺,竟然是十年前的殺人凶徒?這怎可能……”
李敖不敢置信,但想到李芳蕤的安危,便覺哪怕隻有一絲可能也不得放過,他立刻道:“雲旗,立刻調集人手,今夜一定要將此人找到,你妹妹若真遭毒手,我——”
李敖語聲嘶啞,柳氏身形也搖搖欲墜,又悲從中來,“盧國公府竟出了個殺人惡徒……如此說來,昨日或許真碰上過……好端端的怎會這樣,前次我們已悲痛過一回,今次還能有驚無險嗎?芳蕤若真出了事,真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秦纓心弦緊繃,眼底愧色分明。
前日她禁不住李芳蕤懇求將其帶去衙門,昨日又答應李芳蕤同往陸府,李芳蕤性子純直,滿腔熱忱,卻並無探案的經驗與手段,而她也未顧得上多想,隻以為李芳蕤會聽她的話在府中等消息,短短一日一夜功夫,眼看著要釀成大禍。
秦纓語聲艱澀道:“此事實在怪——”
“此事是我考慮不周。”
秦纓口中“我”字還未道出,卻忽然被謝星闌打斷。
她驚訝看去,又見謝星闌道:“她本非衙門公差,本不該讓她知道案情,若非如此,她今日也不會獨自行事,事不宜遲,我現在便帶人去漱玉齋找她的蹤跡,若未能將人平安帶回來,我再來府上請罪。”
前次李芳蕤逃家,便是被謝星闌找回來的,柳氏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此刻紅著眼搖頭,“謝大人也不必如此說,芳蕤的性子我最是知道,她一旦起意便不會輕易放棄,讓她哥哥帶著郡王府的武衛與你們一同去找——”
她又看向李雲旗,“雲旗,把你妹妹帶回來!”
李雲旗應好,又去清點人手,秦纓便又去看謝星闌。
見李敖還要叫自己的貼身副將點神策軍親衛隨行,謝星闌便也朝秦纓看過來,四目相對,他眉目間除了嚴陣以待的沉肅,更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又低聲道:“救人為要,過不在你。”
愧意梗在秦纓心口,她麵上也被愁雲籠罩,謝星闌這四字雖未令她展顏,可謝星闌攬過寬慰之行,到底令她眉宇間清朗了幾分,時間緊迫,一切以救人為要。
等眾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郡王府大門,便見盧瓚和盧文濤都被帶了過來。
同來的還有本在柳兒巷的謝詠,謝詠稟告道:“小人離開之時,盧旭還是未回柳兒巷,問了院中小廝,那小廝說盧旭在城中還有一處偏宅,適才小人已經帶著人去找了,那宅子裏隻有一個老仆看著,說盧旭多日未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