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回到天津，我就不會有機會喚醒那些早就已經淡去的記憶，這些記憶好似把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想到的全是和自己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畫麵，包括他們對我的寵溺，期待，塑造……如今再去回憶那些細節，心裡更多的是溫情，也有一些內疚，因為我隻接受了他們對我的寵溺，卻完全沒有接受他們對我的塑造，如果我的人生是一列風馳電掣的火車，他們希望往北疾行，我卻背道而馳，選擇了更舒服的南方……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自找苦吃的行為，但出來的這些年，我確實活在快樂和痛苦的邊緣，得到了一些閱曆的同時，也失去了很多、很多。

想起這些，我的內心充滿了苦悶，於是下意識點了一支煙，並停下腳步，一直望著遠處的那個鐘樓，陷入到了失神的狀態中。

“韓潮，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家沒有遭遇那一場變故，現在的你，過得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我這才轉頭看著身邊的趙應柔，在這樣一個思緒萬千的夜晚，她好像變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每當我在心裡想著某個問題的時候，她也會把這個問題問出來，繼而讓我產生更深入的思考，最終以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為目的。

儘管我並不太喜歡做沒有意義的假設，可是在這樣一個場景之下，麵對著一個曾經差點融入到我家庭裡的女人，我還是做了這樣的假設，我覺得人生存在多個維度，也許在另外一個維度，我的家庭依然美滿，而我也依然過著和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並且這種生活是可以想象出來的，因為兩種生活的交替，也隻是在一線之間。如果，當時那些工人能夠有足夠的安全意識，如果我爸沒有因為野心而迷失，過於追求工程的進度，那場改變數個家庭命運的安全事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深深吸了一口煙，我終於開口對趙應柔說道：“如果沒有那場安全事故，我大學就不會因為無心學業而肄業……”

“關於大學肄業這件事情，我真的挺為你感到惋惜的，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想要實現階層的跨越，985院校是唯一的跳板……但是你卻輕易放棄了。”

“不……我放棄的並不輕易……我也曾努力過，可那個時候的我，就好像活在了一種情緒的陷阱裡，覺得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因為我家庭的破敗而孤立我……事實上，我也確實遭遇了孤立，就像你說的一樣，很多人會誤解我有一種優越感，他們看不慣我的優越感，突然有一天，他們知道我失去了曾經所擁有的一切，就開始嘲笑我，實際上我和他們並沒有什麼原則性上的矛盾，但他們卻好像找到了釋放情緒的出口，瘋狂的攻擊我……現在想起來，這種攻擊也挺可笑的，我完全可以一笑置之，可當時的我，就是迷失在了這種情緒的陷阱裡，苦悶不堪，最終做出了退學的決定……而這也變成了我後來離家出走的導火索之一，因為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我爸媽對我極其失望，加劇了家庭矛盾，把原本就已經脆弱的家庭關係變得更加不堪一擊……我覺得不是我的錯，因為家庭破敗不是我的責任，我是受害者，他們怎麼可以對我一個受害者橫加指責呢？……可怕的是，這種情緒竟然讓我錯上加錯，最終不僅放棄了學業，也放棄了我的家庭和家庭賦予我的責任……”

“那個時候的你，是不是遇到一點情緒，都會被無限放大，然後自己和自己較勁兒？”

“是……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身邊沒有一個善良的人，我看到的都是罪惡和野蠻的臉。”說完，我將目光放在了趙應柔的身上，繼而那種我自以為已經釋懷的情緒，又在我的思想裡沸騰了起來。

“那些罪惡和野蠻的臉，也包括我，對嗎？……因為我是你家庭破敗之後，第一個離開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