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〇 厚土之堂(1 / 2)

行行 小羊毛 1704 字 2023-05-20




秋葵早在君黎說起要與淨慧師太提個“故人”時,就已猜知他是想把葉之曇的事情告訴她。。UE。此事原屬應該,畢竟葉之曇昔年不告而彆,對闌珊派和眾弟子來說始終是個難解之痛。果然隻見淨慧、賀攖聞聽麵色頓然巨變,淨慧伸手來接那書箋,一貫穩重的手竟有那麼幾分微微發顫。

她心中忽動了一動,低下頭去。她覺得,她仿佛從淨慧那張蒼老的麵上,和那手指的輕顫中,看見了五十年前的、年輕時的她——那個將“大師哥”崇敬如神的女子。那個女子最終還是索然離開了闌珊,寂寞地歸於了佛門——即便如此——即便這樣沉默地過去了這麼久,總還是有那麼一個名字能輕易地證明那顆修禪已深、皈依無聲的心,依然有一寸屬於這個塵世。

隻聽君黎道:“當年令師兄葉之曇前輩鐘情於泠音門的杜若雲前輩,可是後來兩下失散,他無從尋覓,寫下許多不曾寄出的書信,近日被我得到,也由是讓我得知了當年一段情由。書信我不便都帶來,這一件恰好交代了他後來所往,故此我便隻將這一封帶來了。師太應該辨得出他的筆跡吧?”

淨慧究竟修為深湛,讀著那書箋時,早已平靜下來,隻是不曾說話。這一封信正是葉之曇告訴杜若雲,他前日終於下了決心,已於一間道觀受冠登籙,自此出家,文末署著他給自己新起的道號“逢雲子”。賀攖也一起看了,止不住歎道:“原來大師兄卻是出家做了道士——道長方才說的淵源,莫非就是指……”

君黎黯然道:“若沒有逢雲道長,想來也便不會有我君黎。我自初生周歲便得逢雲道長照拂教益,奉為師尊,學道修業相伴二十餘載不離左右,直至……師父於去年仙遊,這份淵源……如何不深。”

賀攖聞聽“仙遊”二字如受電亟,淨慧更是麵如死灰,隻將那一紙信箋反複看著,仿佛目光一離開了它,便如離開了那個紙上與心頭活著的大師哥,生生要被拉扯入這般不可逆轉的現實裡。“師哥啊師哥,”她喃喃自語,“你我都是於這俗世尋不見了心之所依,半生出世,誓要離絕紅塵——可原來縱如此也是僧道殊途、漸行漸遠——而今更已分屬陰陽、天懸地隔了啊!”

沈鳳鳴聽出了個大概,“你師父——是闌珊的葉之曇?”說話間看了眼秋葵的表情,“你也早知道了?”

“那信是他師父寫給我師父,我如何不該知道。”秋葵低頭不看他。

“若我記得不錯,你們的師父好像都是去年過世的?”

秋葵沒有說話。隻見淨慧慢慢折好了信,道:“不敢多有貪索,隻懇道長能否就將這一封筆跡留給貧尼,作個與大師哥的念想?”

君黎向秋葵看了眼,見她也點了點頭,便答應道:“師太惠存。”

淨慧離席而起,合十要拜,君黎連忙起身:“師太這是做什麼。”一旁賀攖也行禮道:“道長此番報信,解了我們師姊弟半生之惑,當受此拜。”

君黎還禮:“二位前輩言重了。若從闌珊而論,我本應稱二位師叔才是,隻是師父多年來從未與我提及半句闌珊派,當然也從未教授過半點闌珊之學,是以晚輩不敢妄自攀附,隻敢說與雲夢有此一段淵源而已。”一頓,又道,“若說有什麼功勞,這一遝書信其實還是虧得鳳鳴發現,若是要謝,也該是謝他。”

“就是那個?”沈鳳鳴方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我雖然不認識你師父,但事關雲夢,你也不該瞞著我吧?——你是不是怕這麼一來,要成了我雲夢教的‘小弟"?”

“那倒是扯平了。”君黎忍不住苦笑了聲。

言語間淨慧也定下神來,重又坐下,方道:“大師哥性情磊落,那時他與泠音門的杜師妹互為傾心,我們幾個師弟妹也是知道的,也從不見他為了私情荒廢了派中修為與教導,誰也沒想他最終會解不開心結,竟如此突然顧自漂泊而去。或者——是我們這些做師弟妹的實在不夠了解他,不過總算他在最後這二十幾年得了道長為伴,不是孤孤單單的,為此,道長也該當得我們一聲謝。是了,我與師弟當要擇日去他墳上祭掃一番,不知道長可否告知他的墓塋所在?”

“師父他……說來距離臨安也並不遠的,沿著浙江往東不過二百裡。”

“沿江往東去二百裡,豈非近了海?”賀攖道。

“不錯,所謂‘大江入海之地,八月觀潮之時"……現在竟又到了大潮的時節了。”君黎歎道,“我跟隨師父之後第一件能記下之事,便是他領著我在那叫鹽官的鎮子邊上看江潮;而他留與這世間、與我的最後一件記憶,也是在那同一處江邊。我想他或許極愛那一處地方,縱是仙遊之後也不願離開,可我又怕潮汐漲落侵蝕軀骨,不敢將他葬於江岸沿濱,最後在鹽官鎮外選了一處風光和麗的山丘,因地勢稍高,該不至於被大水所侵,他若是想,當還能遠遠望得見江麵……”

他言語間忽有些感傷——這樣的感傷仿佛已許久沒有了。自從去年他在逢雲墓前守了三月的靈後離開,他再沒有回去過——此時想來,直有些匪夷所思,隻因他從來自視甚高地認為——自己是個懂得禮孝諸德的正人君子,絕不會有一分一毫的負義忘本,又怎可能不時時回來看望自己的師父?可他便是真的沒有回來——一轉眼,已過去了一年多。原來——所有的事情真的都是不能預料的,包括自己,都無法被自己預料。

他強顏道:“不幾日便是中秋,我本也在想著該趁此時節回去看看師父,以行祭掃。師太和賀前輩若有心同往,師父定也不勝歡喜。”

“中秋乃是大潮之期,浙江之潮聞名天下,我倒也該去看看,隻是恐脫不開身。”沈鳳鳴插話。他仿佛是看出了君黎心思有些沉重,便笑著道:“不過你們有所不知,道士此去另有目的——他是要帶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去給老道長叩頭呢!師太和賀前輩若能給他們作個見證,也遂了他心願。正好,待你們回來,我這裡的洞庭之行諸事想來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

“便是擔心留你一個人在此,忙不過來。”君黎道,“或者,倒乾脆待洞庭事了之後再去,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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