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五 寂靜之血(三)(1 / 2)

行行 小羊毛 2126 字 2023-05-20




夏琰停下了,所有那些隨他而動的動也便停下了。林中的樹葉轉為搖動的主角,在此時的風裡整齊劃一地擺動著,發出枯萎的嚓嚓聲響。忽然,擺動中加入了一件東西。那是——夏琰的衣袖,仿佛也是那麼輕微的一記——仿佛不是衣袖而是風,那麼輕弱地卷起了落於這林間的一根樹枝。然後這樹枝的輕弱才突然變了——在這一百個埋伏的弓箭手的眼目睽睽下突然變了——變成了與他們手中的武器同樣疾勁的利箭,於百分之一的可能裡選中了一個目標。

被夏琰選中的目標並不是許山。伺機獵捕的弓箭手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了獵物,這種感覺何其心驚肉跳——那尖銳細長而來的雖然隻是一根樹枝,可是——那是從夏琰手中射來的樹枝。

靜變成了動。被選中的目標沒有辦法不動。年輕的箭手壓住心慌猛然一偏頭——是的,他躲過了。他是訓練有素的青龍教徒,即便麵對最突然而至的危險也絕不能亂了方寸。可動的絕不止他一人。驟然發難的夏琰牽起的絕非一個人的呼吸急促與心跳加快。那麼許多箭手——那麼多雙握緊長弓的穩定的手和在長箭後瞄準的冷靜的眼,在那一瞬間幾乎全都移動了。

“嗖嗖”數聲,若乾支恐怕是下意識掩護同伴、防他後招的箭矢已然射向夏琰。夏琰自然有備,“若虛”浮起護身之息,疾勁銳箭到了近前,如遇有形之物格擋,竟難及他身。張庭遠遠見得,已覺咋舌——不明白他的護身真氣若到了如此地步,怎麼上一次又會受傷如此之重?

而禦擋自然不是夏琰的目的。他的手中已經再次抄住了一截長枝——確切地說,是一支射來的長箭。第二次,長枝從他手中發出,鋒銳裂開林間的風霾,向第二個目標呼嘯而去。

這一次的去勢愈見淩厲,許山看見,這一箭竟是向著自己來的,那破空嗚嗚之聲如此熟悉,他知道這一箭逼近的力道不輸於一張中力之弓,由不得他不躲。不過電光石火,他猛然側身,箭支從他胸前擦過,他還未及回過身來,新的破空之聲接踵而至,又是一箭——許山可以鎮靜,但這麼多弓箭手並不能如他一般鎮靜——射向夏琰的長箭愈是多,似乎愈借了他繼續逼出許山的手段。

或者——許山想——他不隻是要逼出自己。他可能還想要自己的命。

在靜謐的埋伏中無法找到許山,就讓這埋伏動起來——這是夏琰最初隨意尋了一人為目標投出那支樹枝的用意。許山混在一百人之中能夠與所有人一起均勻呼吸,可是當亂象發生時,當每一個人的呼吸改變時,許山的鎮靜就令得他頓然與眾不同。在幾臻極限的“逐雪”感知裡,這樣的異樣根本無所遁形。

許山的箭法固是絕頂,身手也稱得上過人,可夏琰那箭來得實在太突然——徒手以擲雖少了長弓的勁推,可“流雲”加諸箭身,雲氣幻為疾風,其速其厲比之勁弓又豈有稍遜,令得他來不及反擊,隻能躲閃。一箭擦過,接踵而來的第二、三、四箭更似長了眼睛,到得近前,許山隻覺那箭竟似知曉自己要往哪裡閃避,被逼得身形不斷急變,那隱身之處騰挪不便,他不得不翻身落地。

他雖慌不亂,雙足立實之前,手中箭已然搭起,張弓反擊,可——眼前一花,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箭離弦的刹那,一陣撕裂的劇痛襲入心胸,連同恐懼一起,瞬時侵透了整個身體。

手勢微變,失之毫厘,那一箭錯過了夏琰,穿入林中的空白,而第二箭萬難發出了。許山低頭才看清,洞穿了自己的並不是一支箭,而是一柄飛越而至的狹長之劍。夏琰依舊站在原地,與他之間的距離十丈有餘,這一劍出手毫不容情,仿佛——他就是要置許山於死地。許山恐懼於,在夏琰麵前,他從來自詡的反應迅敏似乎根本沒有了迅敏的餘地。他恐懼於自己的一切行動似乎都已為敵所料。他更恐懼於自己雙手已無法抬起,身體已無法動彈——這一劍還沒有奪走他的性命,可也足以將他向後掀去,若不是它好似斷了一截般短去幾分,幾乎要將他釘死在身後的樹乾。

他沒有再妄動——他清醒地知道妄動已不能改變此時的高下。一些抑不住的驚呼在林中起伏,有人試著來解救他,更多的箭向夏琰射去。始終未發一言的夏琰好像終於被這樣的挑釁激怒了,身形轉動,袍袖再拂——那許多從四麵而至的箭矢在他揮拂之下重新發出時,竟就向了同一個方向。

向了——許山的方向。

再是遲鈍的箭手,到此時終也猛然省悟——夏琰大概已不是他們上次看到的那個夏琰,對他動手的後果,或隻會事與願違地令許山付出代價。箭雨突然停了,仿佛一場盛夏暴雨驟然消靜,隻有轉向許山的那些,次第發出落定的啪啪聲響。大部分並沒有射中他,隻不過逼退了那幾個試圖靠近解救之人——隻有一箭穿透了許山的左肩,可這已經足以令人心膽皆寒。

怎麼能不膽寒呢?至少許山已經省悟——夏琰這兩擊的位置,豈非正是那一天自己那兩箭射中了他的位置。他不是不能將那些箭矢全數著落在自己身上,隻不過——他是在報那日之仇。

他唇角露出一絲自譏的嘲笑。夏琰當然不會知道,那天射向他的兩箭都失了準頭,不是因為什麼大風,而是自己本就有意避開了他的要害。他並不想為此申辯自證,因為他現在後悔了。單疾泉說得對,這些人,從來不是他少時打獵遇到的毫無反抗之力的兔子,哪怕當初看起來如此奄奄一息,有朝一日也一定會露出蝮蠍麵目。可能這就是他許山為什麼這麼多年都隻能做一個小小的組長?要不是有那些多餘的憐憫與仁慈,那天就把夏琰和朱雀一個接一個結果了,說不定今日的自己都已是青龍右使了。

他勉強伸一手按住胸口汩汩,壓抑住失血後不由自主的冷顫,沉穩住聲音:“不要亂,都回去自己的位置!”這場埋伏固然不算成功,但也還沒有失敗,因為——弓箭雖然奈何不了夏琰,可隻要禁軍還要從這裡過,埋伏就還有價值。夏琰隻不過倚仗著“明鏡訣”的護身真氣,可他的內力絕非無窮無儘,不可能始終無視箭襲,獨力將一百人全數對付了,無論自己今天是何結局,弓箭組還是可以依照此前布置,刮下禁軍一層皮。

“許山,”夏琰終於開口,“你還想繼續?”

“是你殺了單先鋒,是不是。”許山壓抑著語氣裡的顫抖。他記得夏琰第一次來青龍穀,單疾泉便下令自己帶弓箭組挾他關起以為人質。他更記得單疾泉如何以金絲鋸給了他那般致命的一道創口。即便如此,他本來並不很信夏琰真的會動手殺單疾泉,他也不信他真會如那所謂戰書所言,要儘覆整個青龍教。可是這一劍與一箭令他信了——他既然如此睚眥必報,又怎麼肯忘記那些恨怨,放單疾泉與青龍教活路?

夏琰皺了皺眉頭,仿佛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但是此時此地,並不想多加理會,隻是道:“上次你不肯對我師父動手,我記著,我不想殺你。但是——”他一字一字,說得沉著而決絕,“現在我的人要從這裡過,你讓你的人不要放箭,我保證不再動你,否則……”

他的腳邊落著不少箭,他彎腰,拾起一支來,“……你隻能是今日青龍教,第一個血祭。”

許山卻竟笑了起來:“你可以試試看——試試讓他們過來,看我的人放不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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