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走到我旁邊,重新坐下。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防潮袋,一邊往旱煙鍋裏塞煙絲一邊緩緩開口:“我也是從我爺爺輩的那裏聽說來的。”
“那時候白條河還不叫白條河,就是一個堆滿黃沙淤泥的臭水溝。”
“雨季的時候發大水,水能淹到鎮子裏麵,可到了旱季,河裏又乾涸得一滴水也沒有,滿河道都是臭魚爛蝦。”
“後來有一年夏天,河裏又發大水,裹著泥漿從上遊衝下來一條大紅魚。”
“據說有兩三米長,紅豔豔的,特別漂亮,當時好幾個人都看見了。”
“大魚被衝進了河潭深處就不見了,之後沒多久,雨停了,河水也清澈了。”
“從那之後,這條河就再沒有過枯水期,河裏的魚啊蝦啊也漸漸多了起來。”
“河岸兩邊田裏的莊稼也長得越來越好,鎮子裏再沒鬨過饑荒。”
“聽鎮子裏見識廣的老人說,那條大紅魚是河神派來專門守著咱們這條河的。”
“但凡是見過這條魚的,都是有福之人,能祛病解憂,逢凶化吉。”
“不過,從我爺爺輩開始到現在,鎮子裏見過這條魚的人屈指可數,我也隻是聽人提起過這條魚的模樣,並沒親眼見過。”
我聽老張頭說完,不禁笑了起來:“這麽說,這條魚還是個吉祥瑞獸呢?”
什麽祛病解憂,逢凶化吉,估計都是小老百姓神神叨叨,自己臆想出來的吧?
那條魚要是真有這麽大的能耐,早就被當成神明供起來了,何必藏頭藏尾,躲在水裏不出來?
老張頭看出來我不信,也不急著跟我爭辯。
他抽了一口旱煙,悠悠道:“別人怎麽看這條魚我管不著,我隻知道,早年大旱鬨饑荒的時候,要不是靠著在河裏抓兩條魚,我們一大家子人估計早餓死了。”
我有點驚訝:“鎮上人不是都說河裏的魚是吃死人肉長大的,不能吃嗎?”
老張頭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小丫頭,一看你就是沒挨過餓。”
“等你三五天沒有進一粒水米,餓得兩眼冒星的時候,別說是吃人肉長大的魚了,就是草皮樹根,你也能扒出來吃。”
“更何況,說河裏的魚吃死人肉,那都是外麵的人瞎傳的,也沒人親眼見過。”
我頓時沉默了。
我出生在好年代,確實沒經曆過這些,隻聽說以前鬨饑荒的時候餓殍滿地,人吃人都有的。
不過聽老張頭說起來,多少還是有些震撼。
老張頭啪嗒啪嗒抽著煙,眼睛看向橋下的水麵,眸光深遠,緩緩又道:“外人都傳這條河鬨鬼,有不乾淨的東西。”
“可我在這守了幾十年的河堤,每晚都會在這橋上巡夜,卻一次都沒撞見過。”
“在我看來,這條河比鎮子裏任何地方都要清靜。”
“我隻要坐在這裏,看著這條河,心裏就覺得很踏實。”
他說著,轉頭看向我,苦笑道:“小丫頭,不怕你笑話。”
“我守著這條河大半輩子,一來是為了報恩,二來,也是想沾點福氣。”
“要是在我合眼之前,能親眼看看這傳說中的大紅魚,我這輩子就沒什麽遺憾了。”
原來老張頭對那條魚還有這麽深的執念。
難怪剛才聽我說見過那條魚反應會那麽大。
我醞釀了一下措辭,原本想著安慰他兩句,結果一抬眼就看到橋下的河麵上微微泛起了漣漪,一條紅色的大魚貼著水麵急速而過。
我激動得指著水麵,趕緊道:“老師傅,魚!魚!大紅魚!”
“你快看!在那!”
老張頭聞言,“噌”的一下站起來,順著我的手指方向望去,嘴裏急切的問:“哪呢?在哪?”
“就在那!河堤上遊!看見沒?”我怕老張頭眼神不好看不清,還跑到他身邊指給他看。
可老張頭盯著望了半天,還是滿臉的疑惑:“在哪?我怎麽沒看見?”
“小丫頭,你不是故意逗我吧?”
我哭笑不得:“我哪有這麽無聊?就在那呢!你看不到嗎?”
“是不是您年紀大了眼神不大好?”
“要不你走近一點看看!”
老張頭將信將疑,但還是沿著橋下的草坪朝著河堤那邊跑去。
我跟在他身後,時刻關注著那條大紅魚的遊向,生怕一個沒留神它又不見了。
可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我發現大紅魚的旁邊還有一串漣漪,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跟它同遊。
快到河堤邊的時候,我終於看清,水裏好像是個人!
不過天太黑,隻看到一個黑乎乎的腦袋,也看不清長什麽樣。
倒是我和老張頭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們,那大紅魚帶著那個人一下子就鑽進了水底深處不見了蹤影。
等我們跑到河堤,就剩下水麵的餘波還在蕩漾。
我不甘心的跑到高處把整個河麵又看了一圈,但並沒有再看到那條紅魚和那個人影。
“沒了!不見了!”我喘著粗氣癱坐在草坪上,看了一眼老張頭,“老師傅,您剛才看見了嗎?”
老張頭皺著眉沒說話,麵色有些複雜。
“這都沒看見?”我感覺有些無力。
剛才那麽大一條紅魚在水麵下遊動,老張頭要是沒看見,那他起碼得先去配一副眼鏡才有可能完成心願了。
不過,我剛才看他摸著黑在岸邊草叢上健步如飛,眼神挺好使的,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就“睜眼瞎”了呢?
老張頭吐了口煙圈,回頭問我:“你剛才看到的大紅魚是在水波
“對啊,不過現在已經遊走了,估計是被我們嚇到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站起來,準備回去。
老張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突然笑了起來。
他這猛不丁的發出笑聲還怪滲人的,給我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