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汴京春深 小麥s 2708 字 8個月前






屋裡的的孟建被程氏一番話罵了自己的生母和侍妾,連著剛才自己替阮氏說情的話也被扔回臉上。不由得麵皮一陣發紅,又羞又臊,待要發作,還是忍了下來,悶聲吃了這虧。

九娘聽不到什麼有意思的話,剛打算牽著林氏回去,又聽見侍女進屋稟告:“殿中侍禦史家張大人家的小娘子差人送了禦藥來,說是給七娘子治手傷的。”

不隻屋裡一靜。屋外後窗下的九娘也一呆。殿中侍禦史張大人?她知道的殿中侍禦史隻有一個人姓張,福建浦城官宦世家出身的張子厚,也曾在她父親的中岩書院借讀過一年,是蘇瞻曾經的知交好友。難道那位張蕊珠竟然是張子厚家的?九娘屏息側耳傾聽。

那侍女猶豫了一下又說:“張家娘子還帶了話,說恐怕今天學裡的事會傳得沸沸揚揚,七娘子不妨請個幾天假再去學裡。”

孟建歎了口氣,倒聰明起來:“她們乙班那個秦員外郎家的小娘子是個最愛嚼舌頭的。這下七娘的盛名可是滿汴京城都知道了。”

程氏被戳在心肝上,偏生人家還是一腔誠意,拒絕不得。隻能讓梅姑去收藥。

九娘回到東暖閣,有些魂不守舍,連平日最喜歡的飯菜都沒有用上幾口。林氏和慈姑都以為她嚇到了,趕緊安排侍女備水洗漱,抱了她上榻,蓋了薄被。

九娘看著林氏一身狼狽的樣子笑著說:“姨娘也洗一洗,你變得這麼難看,我和十一弟會嫌棄你的。”

林氏一愣,可惜腫著眼,瞪也瞪不大,氣呼呼地出去喊寶相打水來。

九娘閉上眼,慈姑在榻前輕輕拍著她。

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前塵舊事,可猝不及防撞進耳中的名字,竟依然讓她五味雜陳,翻江倒海。

前世蘇瞻剛調回京不久,張子厚彈劾蘇瞻任杭州刺史期間的幾大罪狀。蘇瞻獲罪入獄。她的生活就此翻天覆地。

公婆相繼病倒,小叔仕途遭到牽連。蘇家全靠她和妯娌史氏兩個婦道人家撐著。她每日帶著四歲的蘇昉往獄中探視,送飯,讓蘇瞻安心。在外她上下打聽消息,在內要安置部曲和奴婢打理中饋,直忙得腳不沾地,心力憔悴。

三個月後的寒冬臘月裡,她在榻上給牢裡的蘇瞻縫製一件新棉衣時,忽然腹痛難忍。她甚至忙到根本沒發現自己竟有了身孕。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婦人小產,開始隻有幾條血線,熱熱的,順著腿蜿蜒下來,浸濕了襦裙,在地上一滴一滴,慢慢暈染成一團一團,疼到快死的時候,才覺得像血崩了一樣,瞬間襦裙就紅了。當時隻有蘇昉在她身邊死死拽著她的手拚命喊娘。還是妯娌史氏聽到了阿昉的哭喊,趕了過來救了她的性命。

那天,她沒能去獄中給蘇瞻送飯。那牢頭卻仰慕蘇瞻已久,大魚大肉好酒好菜地供給蘇瞻吃。蘇瞻一看,以為這是那最後一頓飯,自己命不久矣,就寫了萬字的絕筆信給家裡。那信當夜被送到官家案前,官家感歎說,這樣驚才絕豔坦坦蕩蕩的蘇郎,誰會舍得殺他呢。後來宮中的向皇後和高太後聽說了她的事,誇讚她是義婦。

誰要做這樣的義婦?她因此再也不能生養了。連年後娘親在青神病逝,她都沒法回去奔喪。

幸好沒等到春暖花開,蘇瞻就被無罪釋放,跟著連升三級,直接進了中書省任正四品中書舍人。她的淑人誥命也極快地批示了下來。她進宮去謝恩。高太後和向皇後極喜愛她,稱讚她的才學見識和胸襟,賜給她許多藥物調理身子,常常召她進宮說話。

一直忙到仲夏時,她才帶著阿昉回川祭奠亡母。在離京的碼頭上,她最後一次看見張子厚。那時她還年輕,看也不看他一眼,和蘇瞻牽著蘇昉就繞開走。他上前攔著她紅著眼睛喊一聲師妹,遞給她一樣東西。她一看是挽金,斷然揮手給了他一巴掌,用儘全身的力氣,打得他唇角滲血。可當張子厚紅著眼倒遞劍柄給她時,她卻下不了狠手一劍刺死他。

正因為她是王妋,她心底才明白得很,她做不到遷怒於人。她若是糊塗一些,能恨彆人,能怨彆人,恐怕自己也不會那麼難受。小產的事,她隻怪自己太過疏忽。官場上的事,她更清楚絕非師兄弟反目成仇私人恩怨這麼簡單,背後都是千絲萬縷,不是東風鬥倒西風,就是西風鬥倒東風。她心裡太清明,最後苦的卻是她自己。

她記得當時蘇瞻死死摁著她的手,把劍丟開,一言不發將渾身顫抖的她緊緊摟在懷裡。晚詞抱著拚命喊娘的阿昉,侍女仆從們嚇得半死。碼頭上一片混亂,她耳朵裡嗡嗡的,什麼都聽不見。張子厚一直在喊一句話,她也沒聽見。

最終,船漸漸離了岸,她牽著阿昉立在船頭,看見蘇瞻和張子厚都跟石像似的一動不動,一點點變小,快看不見的時候,忽地那兩個人影不知怎麼就糾纏在一起,然後雙雙落入水裡。阿昉尖叫:“爹爹——爹爹——!”很快有人將他們拖上了碼頭。她沒有喊也沒有叫,夏日一早的太陽就灼傷人眼,刺得她淚水直流。

九娘搖搖頭。那些屬於王妋的過往,再想,也已經人死如燈滅。事已經年,蘇瞻也好,張子厚也好,一個個,都依然活得好好的,這世上,人人都活得好好的,會想著她念著她的,隻有她的阿昉。親戚,連餘悲都沒有,能忍住不唱歌已經不錯了。

重活這一世,她更不可能和張子厚有什麼交集。他的女兒,和她更沒有一點關係。她上輩子都沒有恨過張子厚,這輩子更犯不著去花那力氣。

房裡傳來輕響,九娘睜開眼。卻是林氏收拾好了自己,不放心她,怕她餓著,又熱了碗粥端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