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每日接見宰輔,每日處置政事是本職。剛開始時會很新鮮,動力十足。等新鮮感漸漸消失後,疲憊就不可避免。
趙禎是靠著習慣和對權利的本能堅持了下來。
淩晨,趙禎簡單吃了些點心後,看著邊上等候了許久的張八年,淡淡的道:“何事?”
張八年聽出了痰音,就壓住心中的擔憂說道:“外麵有人說……說您仁慈,那些災民艱難,此次定然能重新編為廂軍……”
趙禎剛起,臉上還有些浮腫,燭火照耀下多了些威嚴。
“不會是說我仁慈……”
趙禎咳嗽了一下,邊上有內侍提著痰盂來。
“噗!”
他吐了一口痰,覺得舒服多了,就嘆道:“多半是說我軟弱可欺……”
帝王漸漸老去,卻對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取丹藥來。”
張八年的眉心緊皺,看著趙禎服用了一枚淡紅色的丹藥。
趙禎用了丹藥,又漱了一下,然後吐出去,起身道:“廂軍……”
他嘆道:“這是一次試探,隻是卻貪得無厭了些。朕都說了讓京城百官出主意,就是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可這些人吶……讓朕惱火!”
他的麵色漸漸潮紅,那是服用丹藥後的燥熱。
而且他用了朕這個自稱,可見心情不悅。
張八年說道:“那些人……官家,本來他們是偃旗息鼓了,可召集京城百官建言之後,他們反而……”
“以為這是朕的軟弱?”
趙禎真的是被氣到了:“朕本想過了就過了,可這些人卻得寸進尺,簡直就是……無恥之尤!”
官家很少罵人,一句無恥之尤就代表著他的最大憤怒。
也是啊!他本想平淡處置了此事,可總是有些人想趁勢再試探一下。
趙禎的呼吸有些喘,陳忠珩趕緊送來了熱茶。他喝了幾口之後,這才平緩了些。
張八年見他氣極了,就想尋個話題岔開,可趙禎卻問道:“昨日十三郎上的奏疏裏說了些什麽?”
昨天在宮門關閉之前,一份奏疏進了宮中,趙禎當時在嬪妃處,聽到是趙宗實的就暫時沒管。
這是宗室子,也是未來皇子的奏疏,陳忠珩記得當時看了一眼,就說道:“說是小子不知事,但一腔熱情臣卻不肯壓住,若是那奏疏有何不妥,臣願一力擔之,懇請陛下寬恕臣子……”
“這樣啊!”趙禎揉揉眼睛,目光淡然,“他竟然不肯修改趙仲鍼的奏疏嗎?可見是舔犢情深,朕……”
他緩步而去,陳忠珩急忙追了上去。
趙禎的眼中多了蒼涼之色,微微搖頭,漸漸的,服丹帶來的燥熱又上來了些。
……
趙禎的性格大家都摸得差不多了,所以對於這等事,他的想法也瞞不過宰輔們。
這事兒官家的態度就是能平息事情,同時又要能給那些官吏一個教訓,至於以後……
沒啥以後。
那些人隻是一次試探而已,嗬斥一下,拿幾個來開刀,該去職的就去職,該罰俸的就罰俸。
這樣就算是皆大歡喜了,而且很是祥和。
官家越發的老了,早已沒了雄心壯誌,最愛的就是祥和安寧。
宰輔們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套人馬,借此機會也想讓他們出來亮個相,於是在趙禎看奏疏的過程當中,他們都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殿內,趙禎放下一本奏疏,讚道:“這個李青不錯。”
韓琦麵色一黑,心想這個李青好像是曾公亮的人吧?
曾公亮在他的身後乾咳一聲,聲音中帶著得意。
李青是他的人,這份奏疏上的建議就是平穩過渡,也就是不生事。
“這個陳實也還行。”
韓琦頓頓腳,微微一笑。
這個陳實是他的人,奏疏同樣是以平穩為主。
上麵那個年邁的帝王目前隻是在維持而已,太過激進的風格他不喜歡。
所以他們很篤定的覺得自己的人會有收獲。
趙禎拿到了一份奏疏,咦了一聲,說道:“……先賑災,同時派人去查當地官員是否瀆職……”
這個有些激烈了啊!
趙禎最近越發的心慈手軟了,許多事都不想管,不想處罰,所以最近貪腐之類的事兒有些開始冒頭了。
韓琦覺得這奏疏怕是個愣頭青上的,不禁就微微搖頭。
“……開封府征用了不少差役小吏,那些人丟棄了自己的營生來為官家乾活,回家後營生也耽誤了,若是不好就會破家,當地官府的賦稅也沒了,這有些竭澤而漁之嫌……此次那些小吏應當會被拿下不少,臣思慮良久,這些災民可否暫時接替那些小吏呢?每月給些報酬,這等人自然會儘心儘力……”
韓琦驀地抬頭,眼中多了急色:“此事不可!”
趙禎繼續看著奏疏。
所謂的差役小吏就是給官府乾活打雜,一般是由地主和富戶擔任,可後來漸漸流於形式,官戶、大地主和富戶大多不服役,加之單丁戶僧道等人也不服役,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
按照這封奏疏的意思就是暫時雇傭災民去服役,實際上就是變相的把徭役變成了雇傭製。
韓琦說道:“陛下,差役一旦變動,各地都會生出許多麻煩來,若是全數雇傭,那些人就會借機盤剝百姓……”
韓琦不是蠢貨,他曾經是革新派的生力軍,對這些早已看透,所以一下就找到了最致命的問題。
趙禎抬頭道:“是不容易,不過……主意不錯。”
韓琦心中一緊,心想這是誰的奏疏,竟然能得了官家專門的誇讚。
“陛下,此事不可動啊!”
趙禎的眼中多了些怒色,說道:“朕自會細思,汴梁……朕慢慢想想。”
臥槽!
韓琦瞬間就懵了。
合著你還真想試試?
這事兒……
曾公亮也有些不安,不過想了想又坦然了。
趙禎木然道:“諸卿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