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細微,讓人恍惚不覺。
城頭上漆黑一片。
沈安全身披掛,用風衣緊緊地裹住自己,靜靜的等待著。
“當年先帝打開天章閣,令範文正和老夫寫下大宋需要革新之事,那時的老夫熱血沸騰,隻覺著大宋的希望就在自己的手中,就在唾手可得之地。”
富弼靠在城牆的內麵,戴了個頭盔擋雨。
“老夫進諫的條陳和範文正大同小異,都是從吏治著手?為何?”
富弼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因為這個大宋衰敗的根源就在於吏治。官吏清廉,官吏儘忠職守,官吏不多……如此天下大治不在話下。”
歷朝歷代,每一代好像到了王朝末期,吏治基本上都玩完了。
“整頓了官吏之後,方能一一革新,那時候就是如臂使指,你明白嗎?”
“明白。”沈安當然明白,“要革新大宋,首要就是革新官吏,官吏清正了,官吏和朝中是一條心了,那什麽都好做。”
以後的太祖就提出了這一條。
千年前後的人物,對政治的認知卻罕見的一致。
富弼笑了笑,“可整頓吏治就是割自己的肉,疼啊!疼了就有人會慘叫,有人會咆哮,然後群起而攻之……老夫和範文正就這麽失敗了。”
“如今大宋一步步的又走了上來,老夫這幾年一致在琢磨你……”
富弼靠過來了些,在黑暗中盯著沈安那張模糊的臉,“沒有哪個年輕人如你這般……你看似胡鬨,看似隨性而為,可大宋許多事就這麽隨性被改變了,比如說廂軍,比如說奉養宗室……你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我去!
老富竟然在盯著我?
沈安有些發毛,乾笑道:“小子不過是胡鬨罷了,幸而官家和相公們寬容,否則小子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寬容?”
富弼突然笑了起來,“你在前麵衝殺,官家和宰輔們在後麵搭架子,給你頂著,如此有了變故也好從容收拾……好計謀啊!”
“什麽計謀?”
沈安覺得富弼大抵是瘋了。
“官家和韓琦他們把你頂在最前麵,看著你在鬨騰,成功了皆大歡喜,不成功,他們還能兜底……”
黑暗中富弼的聲音多了些感性,“當今官家果然是聰慧啊!當年咱們若是有這等手段,哪裏會一敗塗地……”
當年的仁宗和範仲淹等人就是這麽直挺挺的開始了革新,然後因為觸碰到了既得利益者的切身利益,範仲淹等人被轟下台,趙禎偃旗息鼓,此後閉口不談革新。
沈安開始覺得富弼是在瞎編,可等聽到後麵時,他自己腦補了一下。
我沈安在最前麵,身後是帝王將相,而在對麵,一大群凶神惡煞的家夥正在準備動手……
尼瑪!
真的有可能啊!
難道官家他們就是這樣讓某頂在最前麵,把某當做是緩衝的工具?
旋即沈安就笑了。
“你笑什麽?”
富弼聽到了笑聲。
沈安說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你不生氣?”富弼覺得很奇怪。
沒有人喜歡被利用。
“某願意。”
千金難買我願意啊!
沈安瞬間就想通了這些事兒,頓時覺得靈台清明,快活的想大笑出聲。
“某巴不得如此,唯有如此,這個大宋才能漸漸變好。”
若非如此,他怎麽有機會去觸碰那些禁區?
比如說宗室革新!
哈哈哈哈!
沈安歡喜的想大笑,就在此時,有人摸了過來。
“郎君,春哥有發現。”
沈安起身走了過去。
黃春蹲在城牆後麵,閉著眼睛在顫抖。
這段時日他太辛苦了,沈安擔心他會垮掉。
“郎君來了。”
黃春抬頭,“郎君,來了。”
他沒說什麽來了,沈安明了,說道:“給春哥弄薑湯,弄到下麵去烤火。”
“是。”
兩個鄉兵把黃春架了下去。
沈安招手,幾個將領彙集起來。
“敵軍來襲!”
“您如何發現的?”
幾個將領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去做!”沈安沒有給他們解釋的義務。
於是城頭一陣細微的騷動,旋即安靜了下來。
“來了嗎?”
沈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富弼已經掀開了風衣,被淩晨的寒風吹得直哆嗦。
“來了。”
沈安單膝跪在城頭上,透過城垛在觀察外麵。
富弼在努力的調整呼吸,幾次三番都失敗了,於是苦笑道:“老夫竟然不如一個小卒……”
“殺幾個人就好了。”這是沈安一直強調的,於是包拯、曾公亮、韓琦……這些宰輔都提著刀劍去砍殺。
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韓琦。
駕長車一路追殺,老韓那一次震撼了整個大宋。
“好。”
在官場上富弼可以給沈安當老師,但在沙場上他卻是個小學生。
寂靜的夜裏漸漸多了些細微的聲音。
沈安閉眼,在給富弼上課,聲音細微,“這是小股敵軍想摸上來,打開通道,大軍隨後破城……”
“怎麽應對?”
“以逸待勞,殺了就是。”
沈安笑了笑,握住了刀柄。
正如同當年在府州城頭那樣。
他微微垂眸,聽著有人小心翼翼的把梯子架在身後,然後開始攀爬。
這時候什麽鉤索都沒用,因為上來的人太少,一旦被發現,就是被圍殺的結局,反而會打草驚蛇。
富弼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他想回身,黑暗中一隻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這是沈安。
攀爬的聲音漸漸接近。
富弼覺得呼吸都在打顫。
這是他第一次離敵軍這麽近。
當能聽到呼吸時,富弼已經忍不住了。
而就在此時,沈安霍然回身,手中的長刀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