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鳴在池州火車站下了高鐵。</P>
周圍都是從黃山和九華山返程的人流。</P>
推動皖南加快融入長三角一體化的政策出台後，池州至黃山之間，也在今年春天開通了高鐵。</P>
皖南各市，終於和蘇浙滬，形成了高鐵閉環，人們有一種去哪兒都不過是半天即達的感覺。</P>
四個多小時前，賀鳴還在上海的辦公室裡整理物件。</P>
他把一萬塊錢裝進紅色錦緞的布包裡，貼上粉色的便簽紙，寫上“小陸，新婚快樂”，塞進抽屜。</P>
助理小陸的婚禮，定在國慶，他作為老板，卻無法出現了。</P>
他和小陸的律師費創收，都走所裡公帳，即使他不在了，小陸今年的分紅，也在明麵兒上擺著，清清楚楚，不會短少了去。</P>
至於手裡十五家左右的重要客戶，賀鳴相信，以小陸這個好徒弟的能力，加上主任的看顧，可以平穩過渡。</P>
現在又不是2077年，人類還沒到離了AI就手足無措的時候。</P>
現在是2024年，他這個AI，必須走了。</P>
他不屬於這個時空，而且，“病”了。</P>
皖南五月的陽光，即使到了下午三點，依然刺眼。</P>
賀鳴覺得暈眩。</P>
片刻後，他意識到，頭疼與氣喘的感覺，不是因為烈日暴曬，而是因為腦中的芯片，確實越來越不對頭。</P>
原本，按照瑞貝卡博士的估計，他們這一批穿越回來的AI，配備的是155度高溫下持續老化2500小時的芯片，也即意味著，使用這個規格的芯片的AI，可以正常工作七至八年。</P>
然而，賀鳴才來到此世五年，芯片已經有報警跡象。</P>
如果不是自己倒黴遇到了偶發故障，就是如瑞貝卡博士預判的那樣，AI回到五十年前的人類世界中，由於大量接觸情感極其複雜的活人，學習與模仿的算力負擔過重，芯片搞不好會提前燒壞。</P>
所幸，五年後的這個初夏，根據計劃，幾座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山附近，都會打開通道，他們這些服役期滿的AI，可以順利歸隊。</P>
賀鳴因活動於長三角地區，被分配到的通道，是安徽池州的九華山周邊。</P>
賀鳴搭了搭脈搏，捏了捏前臂肌肉，又摸摸滲出汗珠的額頭，最後對著高鐵站的玻璃門，齜牙笑了笑。</P>
仿生的血管，汗腺，皮脂腺，毛囊，表皮角質，凝膠真皮層，連接皮囊與機械結構的v形穿孔錨點韌帶，都完好如初。</P>
這使得賀鳴看起來，仍和人類無異。</P>
微笑、皺眉、疑惑、驚訝等表情，比那些醫美過度、以至於都出現恐怖穀效應的男明星，倒顯得自然不少。</P>
賀鳴不由感到有些諷刺。</P>
照抄人類生理特征的部件，形成自洽的新陳代謝後，一點問題都沒有。</P>
Ai族群引以為傲的芯片腦子，卻壞得猝不及防。</P>
比人腦可差多了。</P>
人腦，就不說性格沉靜的景小姐吧，哪怕那位情緒豐富得能一人撐起一台戲的夏茉，大腦的保鮮期，應也會二十倍於他賀鳴。</P>
想到景春瑩，賀鳴拿出手機，點開景春瑩的朋友圈。</P>
景春瑩昨天發了個九華山美食九宮格。</P>
賀鳴去點了讚，留言詢問，那道包著金紙、外觀圓溜溜的菜，是啥。</P>
景春瑩很快私信他：賀律師，這是九華山特色美食，糯米鹹鴨蛋，我買了一盒，回上海後閃送給你哈。</P>
賀鳴回了一個“好啊多謝”。</P>
他們這一代AI，有仿真的消化道係統，更有接近人類的舌頭和味蕾，是能品嘗出食物的味道的，隻是愉悅刺激不那麼強烈而已。</P>
但賀鳴，一直記得，和景小姐吃的那頓簡化版的法餐，讓他腦中的芯片，因突然過熱而啟動臨時保護機製。</P>
尚未失靈的算力，讓賀鳴喃喃地念出幾句詩：</P>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裡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P>
賀鳴像人類男性那樣，歎了口氣，走向聚集在火車站廣場對麵的拉客司機。</P>
……</P>
黃大賢今天，差點和同行乾一架。</P>
明明是他先瞄上那對要去牯牛降風景區的小情侶的，結果斜刺裡殺出來另一個司機，賤兮兮地把那也就六十分上下的姑娘，誇成一百二十分的天仙，又不講武德地諷刺黃大賢的車，比村裡拉豬仔的拖拉機還臟。</P>
六十分顏值的姑娘，和她那四十分顏值的男朋友，就這樣，改選了職業素質隻有零分的司機，達成百分百的雙向奔赴。</P>
一單長途好生意沒了，黃大賢鬱悶不已。</P>
他將車熄了火，敞著門，端起已經涼了的小炒麵，扒拉著吃起來。</P>
一邊吃，一邊打開著名的短視頻平台“穩音”，刷著解悶。</P>
頭一個跳出來的短視頻標題，就吸引了黃大賢。</P>
“行走的50萬！30秒教你輕鬆賺50萬！如何識彆身邊的間諜？”</P>
啥？舉報間諜，可以拿50萬？</P>
自己苦哈哈地開五六年車，刨去油錢修車費保險費，都不一定賺得到這個數。</P>
黃大賢正將短視頻看得津津有味，門邊忽然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P>
“師傅，去九華山花台多少錢？”</P>
黃大賢趕緊掐了手機，放下麵碗，殷勤道：“彆人都是單趟一百二，我收你一百，湊個整就行。”</P>
“可以，走吧。”賀鳴點點頭，坐進後座。</P>
黃大賢嘀咕：價都不還？</P>
其實去花台方向，行價是七八十左右，畢竟現在已經不是五一高峰時段了。</P>
黃大賢發動車子後，從後視鏡裡打量這位爽氣的客人。</P>
“老板錯峰出來玩九華山？”</P>
“嗯。”</P>
“第一次來？”</P>
“嗯。”</P>
“唷，那你這個時間點，上山夠嗆，咱開到的話，索道應該已經停了。你呀，不如現在先去九華街找個賓館或者民宿住下，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上午在附近的百歲宮，坐纜車上山，把東邊和中間玩了，再去花台。”</P>
後麵那個彬彬有禮的聲音響起來：“謝謝你師傅，沒事，你開去花台就行。”</P>
黃大賢不再嘮叨，一路哼著黃梅戲，開到花台景區。</P>
車停下後，賀鳴前傾身子，舉著手機，放大百度地圖上的一個位置，對黃大賢道：“師傅，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定位一下這裡，把我開過去。我多加你五十塊。”</P>
黃大賢看清地方，離花台景區隻有三公裡，五十塊都能打兩個來回了。</P>
關鍵，那裡隻是一片小村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