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爽走過一排排“老破小”,不時聽到收被子的阿婆們嘮叨一句:“明朝肯定降溫,冬天要來咯。”</P>
秋爽走進下午在微信上和胡戈約定的徽菜小館子,挑了個靠窗的桌子。</P>
胡戈發來微信:“我還得再跑三四單,你要是先到了,就點菜吃起來。說好了我請的,彆給我省錢啊。”</P>
秋爽發了個“耶”的表情包,又加幾個字:注意安全,不急的。</P>
二十來分鐘後,胡戈走進來。</P>
老板娘一見他的黃色工作服,習慣性地去出餐口找外賣單子:“取餐號多少?”</P>
胡戈靦腆地指指窗口:“不是,和熟人吃個飯。”</P>
老板娘咧嘴笑道:“噢,那送你們一份筍子燒豆腐泡。平時那麼多騎手,就你脾氣最好。”</P>
胡戈道個謝,走到秋爽對麵坐下。</P>
秋爽給他倒杯熱茶,開門見山:“是不是工作不好找?”</P>
胡戈沒有馬上正麵回答,隻淡淡地苦笑:“今天看到我在送外賣,挺吃驚的吧?”</P>
秋爽道:“說不吃驚,就太假了。和行業歧視無關。好比溝村那個叫梁峰的小夥子,那次在豬場,他說過,手受傷、無法畫畫後,去做半個挑山工,你當時不也講,太屈才。”</P>
秋爽沒有整那些虛頭巴腦的官樣文章辭令,作為無用的寬慰。</P>
胡戈來赴約前,還告誡自己,話彆太多,主要是機緣巧合碰到了,乾脆請秋書記吃個飯,謝謝人家之前幫大忙討賠償金。</P>
但此刻,飯菜飄香的溫暖小飯館裡,麵對這位帶著真摯探尋之意的同齡人,胡戈忽然就情緒翻湧。</P>
“秋書記,小梁年輕,人聰明,會的東西又多,他轉哪行都行。我就不一樣了,隻熟悉定損理賠。但從企業角度來講,不管出去查勘還是看資料,都有體力更好、精力更旺的年輕人可以選擇,為啥要招我呢?賀律師倒是人挺好,介紹我去法律援助中心麵試做接待員,但我也沒通過。人家更喜歡女性,阿姨大姐型的,說是有助於安撫谘詢者。後來賀律師又把我推薦給他們律所大老板做司機,老板沒看中,也是嫌我快四十了。”</P>
秋爽很認真地聽著,卻沒有隨著胡戈的無奈,奉送出“哀民生之多艱”的附和表情。</P>
與在朋友圈高談闊論時局的人均“國師”比,秋爽似乎更像一個穿行山林間的向導,努力尋找出路。</P>
“聽下來,都是嫌咱們年紀大,所以不要。那,現在社會上有沒有什麼行業,是小年輕反而競爭不過我們的呢?”</P>
“月嫂啊,可是我一個男人,做得了嗎?”</P>
秋爽樂了,但笑容很快淡去。</P>
她想起回來後不久,一次與同事閒聊中,聽她抱怨,自己老公常駐bJ,婆婆早亡,年近古稀的公公中風過一次後臥床。兒媳婦、孫女、住家阿姨,都是女性,實在很不方便給老人弄到浴缸裡去洗澡,平時主要給擦擦身。老人自己也很膈應。</P>
“這個世界啊,人不如貓狗。小秋你知道吧,現在有上門給貓狗洗澡的服務。如果也有針對失能老人的,就好了。”</P>
同事當時的感慨,此刻讓秋爽腦中靈光乍現。</P>
“胡戈,你伺候產婦,不方便,也沒經驗,但你對伺候失能老人,不陌生的對不對?你外婆,你爸爸……”</P>
“所以,你建議我去醫院應聘做護工試試?”</P>
“不,我是在想,你要不要嘗試創業。上海現在是徹底的老齡化社會了,我有個點子……”</P>
窗外的西北風,越刮越大,飯桌上的頭腦風暴,也令二人越聊越有想法。</P>
胡戈今日更覺著,秋爽就像他小時候常看的讀物《故事會》裡,那些典型的上海中年女人,爽利乾脆的行事風格,其實來自她們隨時吸納、消化各種新信息,因而保持著靈活高效運轉的頭腦。</P>
末了,秋爽對胡戈正色道:“我們不好吹完牛皮就結束的噢,這個事情的第一步,儘快走起來。我這邊有兩件事可以幫你,第一是去問問民政那邊熟悉的人,給失能老人上門洗澡,算不算敬老行業,有沒有國家資金扶持。第二呢,我問問黃山那邊,有沒有想過來打工乾這行的,因為,你如果從已經在上海做了好幾年的保姆和護工裡,去挖人,出七八千一個月,人家都未必看得上,她們現在賺的可能更高。”</P>
胡戈連連點頭:“好的,那我這幾天,去看看類似保姆介紹所那樣的小辦公室,租下來要多少錢。再去天山路1800號問問,有沒有養老護理之類的培訓班,可以報名學學。”</P>
天山路1800號,是Sh市職業培訓指導中心,從保育美容汽修園藝攝影編程,到製作各種中西麵點,都會定期開班,因屬於勞動與社會保障部門下設的正規機構,再就業群體比較信任。</P>
結束晚餐,胡戈買單後,與秋爽走出小飯館。</P>
“秋書記你怎麼回家?”</P>
“地鐵呀,幾百米就到了。”</P>
“走,我送送你。”</P>
秋爽也不再推辭,二人在已經寒意明顯的夜氣裡,踏著被風吹落的滿地梧桐葉,往地鐵站走。</P>
胡戈沉默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解釋道:“今天中午,不好意思啊,我後麵還有訂單要派送,實在不能留下來幫忙。後來,妥善處理了嗎?”</P>
他說的,是“相親男”演繹的下半場狗血劇情,店家不讓在茶室裡吃生煎外賣,“相親男”竟直接打了110。</P>
秋爽踢了一腳落葉,哂笑道:“你留下來能派啥用場?勸架?民警同誌來了都是一副活久見的表情。說句老實話,我還巴不得你當時快點走,不要看我笑話。我在黃山,也算響當當的掛職界一姐了,回到上海,照樣被塞給這種狗屁倒灶的人。哎,偏偏越是這種人,自我感覺越是好得不得了。還要當場發個朋友圈,把這麼丟人的事,像摳了身上的老泥一樣搓個丸子,擺給大家看。我反正一離開茶館,就拉黑了。”</P>
胡戈邊聽,邊側頭看了秋爽幾次。</P>
在吐槽自己的倒黴遭遇時,這個平時總是一副乾練模樣的女人,難得露出小姑娘似的氣鼓鼓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