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倩兒的新衣趕在京城閨閣女子的賞花會前做好了,迫不及待著新衣出門,在西角門內抄手遊廊和江若汐碰了個正著。
她高揚著頭,上下打量一番江若汐,唇角鋒利,“去年的款式麵料也穿得出去!也是,中饋交出去了,沒辦法拿錢往自己身上貼了不是。”
她拂掉新衣上一粒灰塵,率先走出西角門,“我這身,可是江南新奉的貢品,最好的麵料,仔細別給我碰壞了。”
言罷,登車揚長而去。
荷翠朝她離開的方向努努嘴,“夫人,二姑娘這下越不把您看在眼裏了。”
菊香若有所思,“這雖然可氣,但那身麵料,往年都是緊著三位奶奶用。還有那一頭的珠翠,這個月怕是要虧空了。”
江若汐自始至終連個冷眼都沒給,徑直朝昌樂公主府而去。
昌樂公主是官家妹妹,她的閨中密友,父親回京任職不久,便與她相遇相熟,昌樂公主看中江若汐自然不做作,江若汐欣賞昌樂公主的率直。
兩人可不一拍即合。
到府上時,昌樂公主派了她最器重的幕僚到門口迎接。
“歐陽先生。”江若汐見禮。
歐陽拓回之以禮。
他麵容清俊,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笑意,似是江南水鄉清晨最溫柔的一縷風,舉止間流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昌樂公主常讚他,溫潤如玉、行之有度,處之讓人有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與安心。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誰會料到,公主府的一個幕僚,在鐘行簡與中書令鬥得兩敗俱傷後,會脫穎而出,成為下一任中書令的後備人選,推上朝堂的至尊之位。
他引江若汐徑直朝後園茶室走去。距離尚遠,絲竹聲貫耳,偶有嬉笑之聲。
結婚未及一年,駙馬有次騎馬摔下故去。昌樂公主沒再婚,而是招了許多幕僚在府,朝中多有微詞,而她仍渾然不管。
聽珠簾響動,昌樂公主抬眸,笑的肆意,向她招手,“你來了,快來坐。”
隨著她的動作,輕盈而細膩的華服衣袖仿佛晨曦中最柔和的雲朵,鋪陳垂下。
聞言,一位男侍端來蒲團,讓她席地就坐。公主府女子管事,還有女子侍衛,男子為俾,為樂伎。
此刻,便有男樂伎撫琴吹笛,長袍飄逸,舞動在殿中央。
江若汐坐下後,有男俾侍奉左右,為其斟酒。
“你來的正好。這是我剛挖出來的梅花酒,嘗嘗。”說罷,她率先一飲而儘,高聳的發髻之上,珠翠步搖輕輕顫動,發出悅耳的聲響,宛如天籟。
“謝公主。”江若汐抿一小口,她酒量不大好。
昌樂公主自然知道,隻道隨意。
江若汐想遣男侍離開,昌樂公主歪在憑幾旁,臉頰添染酒色,江若汐來前,她早已喝了幾盅,
“你不願意他們侍候,歐陽先生,你去替若汐添酒。”
“是。”歐陽拓撩袍起身。
他身著一襲淡雅的長袍,袍身淺藍,其上繡著細膩的山水雲鶴圖案,不失文人墨客的高潔清雅。
與滿公主府的男子皆不同。
他是幕僚,也是這裏的管家。
江若汐從沒問過他與昌樂如何相遇,又為何委身於此,隻知道他是昌樂公主最親近的人。
江若汐直身與歐陽拓再次相互見禮,“不勞煩先生。”
兩世江若汐隻見過歐陽拓侍候昌樂,她可不敢搶人。
昌樂公主重又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最後喊了個小童侍候她。
“我聽說你把中饋之權扔了,甚好,那一大家子,你早該把他們扔掉,連累你生出頭暈的毛病。要我說,你不如搬來我這,咱們一道逍遙多好。”
說這話時她麵容清冷而高傲,眉宇間透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仿佛世間萬物皆不入她眼,包括表兄鐘行簡。
前世昌樂公主時常這般說,隻是江若汐全當了玩笑,從來沒放在心上。
這次,江若汐凝眉認真想想,“這都是後話,我當下有要緊事需要公主幫忙。”
昌樂眉角一橫,佯裝生氣,“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什麽幫不幫的。”
江若汐隨聲笑答,“好,那換個說法,我想做個小買賣,邀公主入股。”
昌樂公主停盞輕疑,“你缺錢?”
旋即命人,“拿一袋金餅。”
“我不要。”江若汐立止,“我是缺錢,可是,縱然是你給我錢,也是坐吃山空,我需要源源不斷的進項。何況,同我一起做生意賺銀錢的還有鐘府的大姑娘和四夫人。”
“又是為了那一群勞什子廢人。”提起鐘府,昌樂公主茶盞擲到桌上,憤憤不平。
上一世,昌樂公主眼瞅江若汐忙得沒了自己,隻道鐘府是一群吸血的厲鬼。
江若汐勸慰她,“這次不一樣,鐘晴舒有酒樓,我沒有,可是我想到一個賺一些本錢的法子,隻是,想借你的名頭。”
“我的名頭?”
江若汐:“公主應也知道,京中產業背後都有官員或皇親的靠山,否則很難在這裏經營下去。而且,我還想讓公主辦個流觴曲水的茶會,我做了個小玩意,請公主在茶會上著重介紹,如此,定有不少人購買。”
“什麽小玩意?”昌樂公主喜熱鬨,有新奇之物,還能找由頭辦茶會,她自然樂於操持。
江若汐命人拿來一個錦盒,打開後,是一個尺寸大小的筒車,做工精美絕倫。
“妙啊!”昌樂公主見之便愛不釋手,趕緊命人擺到茶室顯眼位置。
江若汐笑而婉拒,“公主,這筒車原是運水之用,受我父親改良。我先做此小物,起先是為了不損耗過多,看我能否將父親畫稿複原出來。不料我缺銀兩,才拿出來賣錢。”
說著,取出筒車,“我為公主演示筒車用法。”
江若汐輕拂裙邊,走到茶室外假山前湖水邊,尋位置把筒車放好,水流驅動筒車緩緩轉動,每個隔間的竹筒載滿水,澆灌於一截截竹筒做成的管道上,
薄盞放於其間,隨水蜿蜒流向遠方。
“果真是流觴曲水,頗有魏晉風骨。”歐陽拓嗓音清潤,輕袍隨身而動,蘊含了幾分超脫世俗的仙氣。
昌樂公主不懂那些,隻打保票,“這個你有多少?打算賣多少一件?保管讓京城大小府邸一院一件。”
“一百文如何?”
“一百文!”昌樂公主厲聲喝道。
江若汐原以為價要高了,不成想昌樂公主接著道,“從我這裏買,一個金餅,少了不賣。”
“物以稀為貴。什麽叫金貴!這便是。”
銀錢當然越多越好,可這有些訛人,江若汐訕笑,“是不是太貴了些?雖然王公家錢財不缺……”
昌樂公主擺手,“你不常參加那些茶會、賞花會,她們那些人,隻看稀缺,喜好跟風,太便宜了反而不要。”
江若汐含笑福身打趣,“那我就等公主殿下的好消息了。”
她說的沒錯,諸如鐘倩兒之流,可不就是隻看她無我有。
“隻是,公主不要賣太多,我一人做得不快。”
昌樂公主領她回茶室再坐,“那正好,越少越稀有。”
正事談妥,昌樂公主又找了另一撥樂伎,“聽說他們新排了劍舞,正好你今日來一起觀賞。”
兩人對弈暢飲。
*
此時皇宮裏,鐘行簡被官家獨自召進崇政殿,說完政事,官家談到兵權,
“我把你從侍衛親軍調到樞密院,雖然分化了部分中書令的兵權,可中書令在朝中權勢過大,還需任重道遠。”
中書令門生林立,官家和鐘行簡這幾年一直在各部安插自己的人,收效並不大。
鐘行簡拱手,“臣定當繼續為官家竭儘全力。”
官家頷首,這位表弟,他最信得過。
“這裏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官家示意康公公,他捧出一卷畫到鐘行簡麵前。
鐘行簡雙手接過,聽見官家繼續道,“這是兵部尚書獨子的畫像,你拿去昌樂府上,讓她相看。不日下旨賜婚。”
鐘行簡身形微頓,與兵部尚書結親,是防止兵部搖擺之際落入中書令手的上上之策。
“官家賜婚,直接下旨便可。”
官家扶額,甚是苦惱,“你以為我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昌樂,這個畫像我看了,長得周正,她,她應該看得上。”
“我這個當兄長的不及你。她還算怵你,你先拿去給她看看,讓她收收性子。”
“臣遵旨。”
鐘行簡出宮後,循路先到了公主府外,隔著院牆,就聽見裏麵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他劍眉擰成了峰。
府門官看見鐘行簡到府,還未來得及通稟,憑旨意直入後堂,
第一眼卻落在一個清麗靈動的身影上,正拂耳鬢碎發,與一男子交談。
他的夫人,怎會也混入這副香.豔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