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樂好似又活了過來,“你醒了?”嗓音嘶啞。
“你一宿沒睡?”江若汐走過去,將她鬢間碎發撩到身後。
昌樂搖頭,“睡了。隻是沒睡著。”
江若汐沒有叫廊下等候的男侍,兀自牽著昌樂走到梳妝台前,替她梳妝,
“其實,我也不算好,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我像以前那樣,侍奉公婆、掌管中饋,與鐘行簡相敬如賓,維持整個國公府表麵上的昌隆。”
江若汐的嗓音輕緩無波,初衷是想轉移昌樂的注意力,也想找個人說出心底的秘密。
說著說著,她當真以為是夢,回憶起來那些,也沒什麽感覺了,“我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太醫讓我不要憂思過重,靜養。我沒當回事,直到有一日,我身體支撐不下去。”
“然後呢?”昌樂緊緊握住江若汐搭在她肩上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
江若汐展顏一笑,“然後,我彌留之際,鐘行簡找我商議,要將投奔而來的表妹娶進府,續弦,理由是他表妹生過一個兒子,能為國公府延續香火。”
“混賬!”昌樂一掌拍在梳妝台上,台麵劇烈晃動,險些成了兩半,“我要拿劍劈了他。”
江若汐按下昌樂,“別亂動,頭發梳偏了。”
昌樂怒氣正盛,“鐘行簡那廝竟然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我一定要替你討回公道。”
江若汐緩緩替她梳妝,“都說了是夢。”
“夢裏也不行。”昌樂轉過身,雙手握住江若汐纖白玉手,“若汐,你隻需記得,鐘行簡如果有半點對不住你的,你一定告訴我,我一定剁了他為你出氣。之後我們一起過,我就是你的後盾、你的退路。”
“好。我知道了。”
江若汐始終在笑,可昌樂卻從她的眼底看到了一層層暗流,她經歷的必然不像說的那樣輕鬆。
她也算了解江若汐,沒有依據的夢她肯定不會說,其中原委她想不明白,江若汐不說她也不問,但看未來。
妝發弄好,江若汐看向鏡中人,“多美呀,你看,美人不該落淚。”
昌樂勾勾唇,“我知道你說夢是為了引開我的思緒,其實,昨晚我就想明白了,隻是,沒有做出十足的努力,我不甘心罷了。現在好了,反倒一身輕鬆。愛是相守,也是成全。他想入仕,我成全他。”
“昌樂~”江若汐心疼。
昌樂站起身,看向朗朗日光,“還好不是嗎?還好現在他還是我的幕僚,還好科舉還有些時日,我還能日日和他在一起。”
縱然在世人眼中,是偏離正道,是有悖綱常。
她亦不悔,他亦相隨。
江若汐握握她的手,“隻要你喜歡,就是最好的選擇。”
再見到歐陽拓時,一切好像都沒變,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兩位女子談笑風生,歐陽拓安靜地坐在昌樂身邊侍候,江若汐注意到飯桌上多了一碗小米粥,菜色也已清淡醒酒養胃為主。
歲月如此,剛剛好。
用過早飯,兩個男侍抬著一小箱金餅進殿,昨日叫價江若汐雖也在場,但如今看到羅成小山的金餅,依然忍不住驚訝,
“還是公主厲害,竟掙了這麽些。”
昌樂公主擺擺手,滿不在意,“這些算什麽,你就是不肯收我的銀錢罷了,我也可以再給你添上這些。”
江若汐舉杯相謝,“這些就夠了。”
昌樂公主與她對飲一杯,後又問,“你有看好的宅院?”
“宅院大致要選在酒樓附近,因為繡品、琴技、茶點果子都是為了酒樓所用。但是還沒去看。如今有了這些,明日我就邀人相看。”江若汐如實相告。
昌樂公主應聲,然後惋惜至極,“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皇兄把先生都給我找好了,我要聽學。”
再看向歐陽拓時,昌樂目光恢複了往日淺淡的愛慕,那些求而不得的苦楚,全壓在了心底。
江若汐再拜告謝,“公主準備聽學,我不多打擾,先行告退。這些銀錢先放在公主這,我拿五個金餅,當做定金。省得我拿回府生事端,等我找到合適的鋪麵,再來公主這裏取。”
“沒問題。”昌樂起身相送,兩人走到門外才依依惜別。
於昌樂公主而言,聽學可比禁閉、挨打殘酷多了。
“別犯愁了,過兩日我就來找你。”江若汐自然也知道,歐陽拓跟在不遠處,她把“玩”這個字咽下肚。
昌樂公主心領神會,“我等你趕緊找到鋪麵。”
“嗯嗯。等有了鋪麵結餘給你送銀錢。”
站在府門口,兩人還有說不完的話。
昌樂公主莞爾一笑,“那敢情好。如果缺銀錢,跟我說,我給補上。”
“好。”江若汐終於登上馬車。
兩人依依惜別。
*
官家得了時間,召見了昌樂公主。入宮,昌樂著裝貴氣而高傲,站在昊帝麵前時,亦然。
“你想讓我替你拉攏朝中勢力,我可以和兵部尚書之子成親。”
昊帝龍吟低垂,頗具威嚴,“你想明白就好。”
“但我有個條件。”
自己的親哥哥把自己當作籌碼,昌樂公主也不避諱談條件。
“說。”昊帝眉頭緊促,能與他談條件的,可能也就這個妹妹了。
“待你事成,我與兵部尚書之子和離。”昌樂公主眉宇間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裏,多了幾分從容。
兄妹倆的氣韻,如出一轍。
“好,朕答應你。”
*
回到府上,江若汐將籌好銀錢的消息告知林晴舒和鐘珞兒,三人相約第二日去看店麵。
鐘行簡也頗為忙碌,似是朝堂上有什麽重大的事。
正好沒人妨礙她出府辦事。
鋪麵選的很順利,一家家看過來,到了第三日便定下來了。沒有選上一世的舊址,因為這次銀錢充裕極了,她們選了個酒樓很近的院落,就在酒樓後麵,中間隔著一條窄巷。院子很大,分開三個院子綽綽有餘,正好用於做繡坊、麵坊和樂坊。
付了定金回府,她們遞了拜貼,要到昌樂公主府上拜訪,取銀錢。
一大早,三人精心打扮,江若汐執意帶兩人與昌樂見麵,“一起開鋪麵,總要見見人。”
三人到府後,直到接近午飯才見到昌樂公主。
“你們可來了。”
不見其人,先聞苦澀澀的嗓音,昌樂公主鬢間微亂,算不得上精神,見到江若汐,生撲到她懷裏,
“可把你盼來了,我以為你不來了呢,你怎麽走了那麽久。”
江若汐拍拍她後背,有些懵怔,“這才三日……”
“你沒見書上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昌樂放聲哀嚎。
三日不見,昌樂又像變了個人,她輕揉著酸澀的眼眶,指尖下那靈動的雙眸略顯呆滯,仿佛夜空星辰失去光芒,隻餘下淡淡的疲憊與無奈。
半響,昌樂公主詢問,“來取銀兩?”說話間嘴角微微下撇,勾勒出一抹苦澀。
“嗯。找到了一個鋪麵,想帶你去看看,還有這兩位是林晴舒和鐘珞兒,我就是與她們合力經營鋪麵,帶來給你看看。”江若汐仔細解釋,可目光裏全是對好友的關心。
昌樂公主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不必拘禮。”
“金餅一直沒動,我讓人去取了。至於看鋪麵,我現在聽學沒空暇啊。若汐,你不知道我這三天經歷了什麽,日光升起我就開始,直到日落才停,中間隻有三餐時間。那些東西,就跟天書一樣……”
她的痛苦溢於言表,其餘三人都不是什麽才女,聞言皆感同身受。
“有什麽我能幫得上的嗎?”江若汐柳眉蹙起,替好友著急。
“想辦法讓我不聽學,哪怕半日……”話頓在這,昌樂公主黑眸突放亮光,“我們偷偷溜走怎麽樣?”
“什麽?!”
江若汐話音未落,就被昌樂公主拉著朝府外跑去。
歐陽拓講完學,本想下午教昌樂公主談古琴休息片刻,正回住處抱琴準備,誰料聽見世子夫人誘拐公主逃出府的訊息。
素來平靜溫和的眼眸染進一滴墨,黑了一層,
“派人去鐘府,將此事告知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