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2 / 2)







替人換衣,這可不像以端肅著稱的鐘國公府世子能做的事。

尤其衣衫穿得還如此淩亂不整,不似他的行事。

是與不是,江若汐也沒糾葛太久,他們現在仍然是夫妻,往年,她侍候他穿衣不計其數,如今反過來,也是應該。

江若汐繞到屏風後重新換好衣裳,出來時,鐘行簡負手立於原處,平靜望向廊外一夜未停的大雨,雨水在地上砸出深深淺淺的水花。

屋內卻格外靜匿。

好似有他在,外麵的喧囂都會被隔絕在外,

江若汐在他身旁的梳妝台坐下,自己動手梳妝,

拿起青黛時,窗前忽得躍進一張俏皮的臉龐,昌樂公主醒來,便避開歐陽拓跑了過來。

“若汐,救我。”眸眼裏的那抹愁鋪滿整個麵頰。

鐘行簡默默從窗邊移開。

昌樂此時哪有功夫搭理鐘行簡這個死對頭,哼哼唧唧從屋外繞進來,

“若汐,怎麽辦,我逃學被歐陽拓抓住了。”昌樂撲過來,把臉埋在她雙膝。

江若汐真不知如何勸慰好友,重重嘆氣,“你逃出來那刻,總會被發現的。”

如此說不妥,複又拍她背,語氣緩柔,“沒事的,歐陽先生為人和善溫雅,定不會責備你。”

鐘行簡於屏風外,神思一頓,平靜肅然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

親耳聽到她讚譽另一位男子,雖知是寬慰友人的話,落在耳中無端刺擰。

目光朦朧地從屏風後看來,印象中的她,就是如此恬靜地坐著,眉目盈盈地等在窗前,看見他時,櫻色的雙唇總能說出一些清淡的溢美之詞。

隻是不知怎的,一切都變了。

她眼中已然沒有了他。

鐘行簡沒有留下的借口。

友人蜜語,他,多餘。

奈何鐘行簡左腳剛踏出門檻,背後昌樂公主的嗓音攪混著不屑和怨懟追門而出,

“還不是你的世子爺,在歐陽拓麵前不知道告了什麽黑狀。他這個人,看著就讓人掃興。有他在的地方準沒好事。聽說清水河上的橋塌了,咱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到城裏。”

馬場的草棚屋簷極短,瀟瀟晨雨壓不過她咬牙切齒的恨。

直至鐘行簡走到儘頭茶室,皆餘音繞頸。

“被罵出來了?”歐陽拓含笑問他。

茶煙嫋嫋,霧氣和茶香裹挾在一處,溢滿他的周身,歐陽拓如謫仙下凡,似仙人入凡塵般清爽怡人。

可這樣的謫仙卻非要入仕。

“昨晚歐陽先生沒有管教好學生。”鐘行簡撩袍對麵而坐,看向他時神色淡漠,不似靜等煮茶,倒像是專程來興師問罪的。

熱水傾注而下,薄淡的茶葉瞬時被激發出濃烈的清香,

歐陽拓嘴角含笑,沏好一杯茶推到鐘行簡麵前,才溫聲道,“昨夜世子房中動靜可不小,我以為美人在側,世子定然誌得意滿。一大清早世子這麽大火氣,是因被這雨擾了清淨嗎?”

“被這場雨攪擾的,又何曾隻在這一處小院。”鐘行簡飲茶,嗓音如茶一樣清淡。

看茶水再次溢滿青花盞中,鐘行簡問,“先生為什麽派人傳訊?”

歐陽拓溫和一笑,“使者應是說過,夫人誘拐公主出城。”

原因如此,也並非全然如此。

鐘行簡聲淡,“你沒必要這麽做。”

“非我之故,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如果世子不選這條路,我也不能左右世子分毫。”歐陽拓微頓,才道,“如果必須要個理由,算我還世子一個人情,舉薦我為太傅。”

“在先生眼中,是不是覺得我們今日之舉,是以卵擊石。”

此刻的早朝殿裏,正在上演著鐘行簡所言之事,禦史台上書彈劾中書令私購兵器,豢養私兵。

隻是,唇槍舌戰之時,鐘行簡沒有出現。相關證據由皇城司的提舉信親王蕭信提交。

歐陽拓嘴角的笑罕有地收斂,“我無法評判,你我所持身份,所處時局不同。但我知道,如果換作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

“但我欽佩世子迎刃而上的果敢不畏。”

這次,鐘行簡替歐陽拓倒茶,“那麽,先生所求為何?”

“立誌入仕,說無欲無求世子必然不信。”歐陽拓星目閃爍,“就算是為我以後尋一個對手。”

“對手?”

歐陽拓卓然目光與鐘行簡對視,頗有惺惺相惜之念,“也是一個護盾。”

“世子,朝堂製衡您比我清楚,拋開中書令所作所為不算,位高權重者,手裏多少乾淨的?為何他成了眾矢之的?”

“不過獨權罷了。”

歐陽拓侃侃而談,“老尚書和大長公主閒雲野鶴,無人製衡。所以,才需要一把鋒利的刀。”

“總要有人做那把刀。”鐘行簡又何嘗不知,可他無悔。

歐陽拓:“不該是世子。”帶著一絲斬釘截鐵的惆悵。

“歐陽試問,如果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試刀何用你?不若韜光養晦,磨刀待刃,出劍時方能一擊即中。”

鐘行簡何嘗不知,但朝堂上的較量,遠不止蟄伏。

又一杯茶儘,三杯茶足以,可其他幾位還未到。

歐陽拓端坐看向沉吟的鐘行簡,輕咳一聲後,重啟了話題,“世子,昨夜我見世子站於雨中,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知便不要講。”

冷滯的語氣一下子噎得歐陽拓半響沒反應過來。

他輕嘆,“並非我要說,受人所托,我又無法再拒絕她。”

是昌樂公主無疑。她的本意,是讓歐陽拓和自己一道同仇敵愾,使勁威脅他,如果敢負江若汐,活剮了他。

鐘行簡冷目不語,歐陽拓全當許可,幽然道,“世子,我有一言,夫妻之間,不似你我,相敬即可,亦有閨房之樂。”

眉心一凜,鐘行簡避而不答,擲出另一個問題,“我也有一事請教歐陽先生,你對昌樂,可是隻有利用!”

歐陽拓斂起笑,“不是,真心喜歡。”

“真心喜歡,為何不娶!”

“我不能,但我已把她當成妻子。”歐陽拓答得認真,“為此,幕僚、麵首皆可。”

鐘行簡目光陰鷙,“荒謬。”

歐陽拓舒朗笑答,“於世子如鬆如柏之人,此語定然荒謬,可於我而言,夫妻並非名分。相濡以沫,無需名分。我當昌樂為妻,即使不能娶她,亦不會娶任何人。”

可他,能麵對言官的彈劾嘛!

悠悠眾口,其利似刃。

漆黑的瞳仁溢出周身的冷肅氣,鐘行簡加重語氣道,“也請先生轉告那人,我定會護好自己的妻。”

*

幾個人用過早飯,歐陽拓率先起身告辭,

“諸位,我和昌樂公主先行一步回房處理一些事情,今日講學,如若諸位想聽,可自行到公主房中。”

此話,說與幾位女子聽的,鐘行簡的才學,與他辯論尚可。

昌樂公主的小臉已經苦成麻花,今晨她可是看見歐陽拓帶來了那把戒尺!

明知躲不過,昌樂攥攥江若汐的手,連帶她一起拉了起來。

昌樂不願走,歐陽拓拉起她的手,牽她出門。

林晴舒和鐘珞兒見大哥麵色不善,不敢多留,借故要回到自己房中。

江若汐被牽著走到昌樂公主房前,歐陽拓駐足頷首,

“世子夫人,請留步。”

昌樂仍不放江若汐的手,殷紅的唇忽得一癟,江若汐敢放手,她就會哭出來。

江若汐正想如何開口說情,歐陽拓卻率先開口堵了她的嘴,

“公主是想在這庭院裏受罰?”

他嗓音很輕,卻淺淺藏著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聞言,昌樂公主幾乎是扔掉江若汐的手,自覺踏進屋門。

歐陽拓恭送江若汐離去,她一步三回頭,見業已緊閉的屋門,想起鐘行簡那日傳旨時拿的戒尺,真替好友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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