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薔薇之舞(2 / 2)







老婆婆綻放智慧光芒的雙眼難受似地眯了起來,對d說道:

“真正擔心的是,陷入這種慘況的人類哪。——若是你的話應當能了解吧?”

她似乎是對d的緩緩頜首感到心滿意足。

“既然如此,就請跟著這女孩來吧。難關是在天賜的太陽升起之後哪。”

麥麥·琪卜修的預言一語成讖。

翌朝,逃過貴族化的所有村人蜂擁群聚至艾蕾娜投宿的麥麥·琪卜修家。

製止了大發雷霆,嚷著“我就奉陪到底!”的艾蕾娜後,麥麥·琪卜修應付著他們,但因為眾人一味要求交出艾蕾娜而無法解決,最後當事人便來到了玄關。

“一切的事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搶在前麵大嚷的人乃是帳棚的守門人——葛林。

“不對、是你和那個年輕人的關係。叫那家夥也滾出來!”

“那個人不在!”

回嘴的艾蕾娜心中泛起一陣痛楚。因為d對她視若無睹,自行回到了村外。

“而且你們搞不清楚嗎?能乾掉那些家夥的隻有那個人而已。藉著那個人的力量,我們可以不再受貴族的統治啊。”

“誰拜托過那種事情了!?”

一個女人大喊了起來。這是艾蕾娜最不想聽見的話。

“我們在這之前不都一路好好活過來了?不都是和城館裏的公主殿下還有那些騎士勉強和平共處的嗎?雖然也有遇到過可怕的事情跟悲慘的事情,可是隻要忍耐過那些時候就又平安無事了呀。如果要在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話,還有其他更慘的事。光是沒遇到那些事情,我們就還算是好的了呢。”

“那是隻有在遵守那家夥的規矩的時候而已吧。”

艾蕾娜堅決反駁。

“我們不可以離開這座村莊。就算老公、老婆、小孩、愛人被那些家夥給殺死了,也不可以有一句埋怨。親愛的人隻因為那些家夥的心情起伏就被殺死,像這樣的生活有哪裏是好的了啊?”

“可是就連饑荒和火災也沒有死多少人啊!”

另一個聲音大叫著。

“那些家夥對我們這些力量普通的人來說,跟沒法子抵抗的天災是一摸一樣的。不管他們對我們做了什麽,不就是隻能低著頭小聲說說讓它過去而已嗎?這樣一想的話——”

“這個該死的奴才個性……”

艾蕾娜不禁從喉嚨發出不成語調的呻吟聲,接著秤錘“颼!”地彈出。儘管從她的位置明明看不太清楚,但“啊!”地叫了聲後倒下來的,的確是方才的發言者。他的鼻梁已被打碎。群眾紛紛後退,在玄關前形成一個半圓形的空地。

艾蕾娜的手臂拉回鎖煉想再發出一擊,被麥麥·琪卜修給壓了下來。

“住手。這樣下去會和大家決裂得更嚴重!”

“總算露出本性了吧、你這母瘋狗!”

帳棚的守門人咆哮了起來。

“對我們來說,比起城館裏的貴族,一直待在村裏的你危險多了啦。喂!給我看看這個!”

人牆從正中間裂開,一個人影被推到艾蕾娜與人群之間。

看到那人癱軟倒在地上的模樣後。

“馬凱!?”

艾蕾娜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看清楚了。這家夥可是昨晚存活下來的。”

葛林忿忿不平地說著。

“可是右肩膀骨折,而且左耳被撕碎左眼也被弄破了。你知道是誰乾的好事吧?”

艾蕾娜仿如被雷打到一般呆立不動。

被植入了薔薇花的同伴正用一手遮著陽光,同時痛苦掙紮。他的手指全都彎折到了讓人無法想像的方向。

“這可是你造成的。一變成貴族的同類,就算是朋友也變得連屎都不如了是吧。雖然還有其他沒有事的人,但大家都因為你的關係身心破碎了哪。在要一個人唱高調之前先好好看看你乾的好事吧。遭到慘事的可不隻有這家夥而已咧。死掉了四十個人——這責任你和那個年輕人打算要怎樣負責?”

下一瞬間,對著茫然無聲的艾蕾娜,致命的一擊落了下來。

“把約翰還給我!”

這是一個母親的聲音。是小時候時常給艾蕾娜牛奶的該薩家的太太的聲音。

“昨天,他被那混蛋給殺了啊!他常常在你的膝蓋上玩耍的。才隻有八歲而已啊!”

“菲力達也死了。”

這是在村外養牛的班克爺爺。菲力達和艾蕾娜同齡,被教得很有教養。

“把修普還來!”

“還我佩魯托!”

艾蕾娜捂起耳朵。修塔爾和丹和尼修通通都不在了。腳邊是馬凱的呻吟聲。她好想去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忍不住痛切地懷念起昨晚的平原以及森林。

“懲罰她!”

怒吼聲聽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讓她在村外戴上軛,不對、要在城外連續戴上三天三夜!”

“沒錯”、“沒錯”的叫聲變成一股聲音。這一刹那群眾變成了暴徒。

艾蕾娜已經沒有力氣擋住雙眼通紅、進逼而來的人潮。

一道閃電代替她發揮了擋人效果。

它掠過帶頭男子的鼻尖插在黑土中。

“啊!?”

男子大吃一驚,暴徒停止了前進。

閃電化成了藍色長槍。然而,即使人們知道了這件事仍動也沒動,露出了仿佛是待在雙頭狼麵前的羊的模樣;之所以如此,並非因為那是藍騎士留在村中的那一柄槍,而是由於槍紮落時的呼嘯、刺穿大地的聲響。

“果然來了哪。”

說話的人乃是麥麥·琪卜修。人們好不容易才轉過了身去,看著馬上的秀美年輕人。

在他身前坐著一個五歲左右的男童,馬旁站著一名頭發黑白夾混的壯實漢子。

“普拉司戈。”

“在馬上的是他兒子庫司卡嘛。怎麽會父子倆……”

“我有事來找打鐵匠。”

村人們首次聽聞d的聲音。女人們五一遺漏地臉頰飛紅,就連男人們也變得迷茫,而且恍惚出神。

打鐵匠普拉司戈斜眼仰望了d。

“知道你們跑出來嚷著要吊死艾蕾娜以後,我就在想著要過來阻止。結果那時這男人就來了——”

他吞了口唾液。

“我的兒子也長出了薔薇。不過在喝下昨晚麥麥·琪卜修做好的藥以後就好了。看吧、老天爺還是有眼的,可別昏了頭了。你們的家人裏麵也有得救的人吧?我從這男人嘴裏聽說了。聽說為了藥劑去采來青苔的,可是艾蕾娜。你們可別太亂來了哪。”

一個人舉起

拳頭大叫:

“你被他煽動了啦!”

“不對。這男人隻說了去摘回青苔的人時艾蕾娜。我是因為自己的判斷才過來的。就算是你們,也不可能真心的認為貴族的做法是好的。艾蕾娜不過是代替了我們去做而已。”

“那隻是多管閒事罷了。隻要沒有艾蕾娜和那家夥就沒事了。——一到晚上的話,貴族的報複又會開始的呀。這可到底要怎麽辦才好?”

艾蕾娜指著d大喊:

“我和這個人會保護大家的!”

“兩個人能乾什麽!”

“不隻兩個人。因為你們也要戰鬥!”

“說什麽瘋話!”

迄今為止最猛烈的怒吼聲爆了出來。

“就算是你,也該知道那四騎士的厲害吧?而且那些家夥還不是貴族。那城裏有個能使用真正魔力的女人。要是有個萬一她就會出手的。要真變得那樣了,木樁那種破東西又有什麽屁用?”

“城館裏的女人這個人會收拾的。他是厲害的吸血鬼獵人。四騎士如果來了村子裏的話,我們就大家一起殺死他們。”

嘈雜聲如風般在人群間傳開。在議論聲尚未平息時——

“那女孩的同伴一次死了三人。”

馬上青年用沙啞話聲說著。

“那女孩右肩脫臼、左腳有撕裂傷。小傷口多不勝數。儘管如此,她還是去采了青苔、進行戰鬥,然後回來。——這樣就夠了。”

所有人沈默了下來。d繼續講道:

“我不久後便會前往城館。若失敗了,隔日仍會再度前往。這是我的工作。”

如此說完後他騎馬離開,沒有任何人叫住他。打鐵匠父子也跟在他後麵。

村人們彼此麵麵相覷。雖然仍有在發牢騷的人,但已失去了非譴責她不可的氣勢。

儘管如此,仍有一個人說了:

“今天就先這樣回去。可是哪,艾蕾娜、如果村裏要是因為這件事多了新的犧牲者的話,就算隻是一個人,到那時也不會輕易了事的——好好記住了!”

艾蕾娜回答了:

“記得一清二楚了。”

語氣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人群慢慢改變了方向,不久後三三五五散去;不過艾蕾娜卻隻是一個勁地望著一個方向。

望著美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青年仿佛在陽光中閃爍生輝,卻又仿佛像是會奪去一切熱度的寒冰。

“d。”

喃喃自語的不良少女眼中,此時湧溢出了這幾年間未曾留下的大粒淚珠,它閃閃發光地流過臉頰。

這是處寬敞的室內空間,即便用“燦爛輝煌”形容也不為過的陽光,自七色彩色玻璃中射了進來。不曉得在哪裏有入口。四麵皆是石壁。

這是個樸素的空間,除了立於正中央地板上的人影以外,連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都無——甚至會讓人覺得連一粒塵埃也無。

那人注視前方不動凝立的模樣,宛如是具沒有生命的甲胄,他自昨夜回來以後,便一直陷入思考中。

“請問您怎麽了呢、黑騎士大人?”

鮮紅身影從某處出現了。牆壁或地板全無開啟的形跡。

“您已連續這樣五個小時了。請問在思索何事?”

紅騎士的詢問沒得到回答。

“若是藍騎士之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公主殿下或許會大為震怒,但我等所為之事絕對正確。能為此而死,應當也是他的真正願望。”

“並非是此事。”

烏黑雕像回答了。聲音低沈,仿佛會在寬廣房間內回響不絕。

“那是?”

“是公主之事。”

“噢。”

“藍騎士之死——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您在說什麽話——真不像您。我等的生死乃與公主無關之事。這不消我多說,您亦應當深知。我等不過僅是為了護衛此城與公主,傳令於地上的螻蟻之輩,使其尊奉號令,如此才活著而已。”

“『活著』是嗎?”

察覺黑騎士似乎歎了氣,紅騎士不禁屏息以待。紅騎士問道:

“您已瞻仰過藍騎士遺容了嗎?”

因為在將近黎明時,藍色的友人插著自己的長槍回來了。

公主當時正在就寢中;紅騎士說了若是白騎士出來的話會亂得更加厲害,之後他從浮遊分子的霧靄中叫出仆人令其處理一切。但黑騎士僅是一瞥後便立即回去城內。

紅騎士在到此為止的數百年間,無論如何儘心儘力,皆未曾從黑騎士口中聽過稱讚的隻字片語,而黑騎士也一路不停立下認為本就是分內之事的赫赫功勳;正因為黑騎士就是這種男人,所以紅騎士雖覺得死者可憐,卻更感歎著“真不愧為黑騎士大人”。方才的發言,便是對他進呈給自己如此尊敬的男人的話語。

“我已看過了。真是值得自豪。那乃是名副其實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的男子漢遺容。恐怕,那無疑是與如此血戰再為相稱不過的遺容了。對手是——”

“d吧。”

“誠如您所言。”

紅騎士點點頭。背中長劍發出脆硬聲響。

“心滿意足的死亡是嗎?”

不知黑騎士的輕聲低語是基於何種心情才發出;紅騎士雖想理解,卻難以成功。

“你加入成為四騎士一員已有幾年了?”

黑騎士的臉,猶如要索求光芒似地仰向天花板。

“是的。約莫已有一百五十年。”

“我業已活過比這長過三倍的時間。光是如此活著,著實也有些疲憊。”

“是的。”

“然而,如今的我事實上卻是精力四溢,變得歡欣雀躍。”

“因為藍騎士能死去——之故嗎?”

“笨蛋。有一個是與你相同的理由。”

紅騎士在鎧甲中破顏微笑。

“乃是由於d之故吧。”

“或許難以匹敵——會讓我衷心如此認為的男人,總算是遇到了。真漫長哪、紅騎士。長年累月,我始終在尋找著像他那樣的男人。”

“的確——乃是適合我等以性命相搏的男人。”

紅騎士誠心地說出讚美之詞,之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說了:

“黑騎士大人——這聽來簡直就像是一直在尋求葬身之處一般啊。”

“哈哈哈!”

黑騎士大笑。是他平日的那種豪邁笑法,所以紅騎士心中的憂慮一掃而空。

“我等應戮力守護的公主尚存。縱然城館荒廢凋敝,但隻要公主殿下仍在,我等便必須揮劍動槍死命拒敵。換言之,非擊殺d不可。無論以何等方法哪。”

紅騎士表示首肯,卻沒有答話。因為戰鬥對這名男子而言乃是神聖事物。

黑騎士下令:

“拔劍吧。”

這雖是出人意表的指示,卻讓紅騎士全身精氣高漲。

於拔劍前,他問:

“令黑騎士大人欣喜的其他理由是?”

沒有答話,黑騎士往前邁步。

在“鏘!”的一聲響起時,紅騎士的身體動了起來。

他間不容發地拔出的一劍上傳來了猛烈衝擊,勉強把那力道往橫化去後,紅騎士同時往右移,拉出了一道弧線。

首部腳部來到了理想的位置。

一瞬,兩人間流散的乃是千真萬確的殺氣。

黑騎士是與平常一樣的自然體態。

紅騎士則擺出右手按住背上一劍的拔劍姿勢。起初拔出的劍已經躺在地上。

氣氛忽地一緩。

黑騎士轉頭對

他說。

“讓你擺出了擅長的防禦架勢後,即便是我也無計可施哪。”

“真是惶恐。我才不知是否能擋下黑騎士大人的第二擊呢。”

紅騎士的感想也是打從心底發出的。

此時——不知從何處響起的高聲尖笑包圍了兩人。

“公主!”

他們的愕然模樣與跪下姿勢一摸一樣。在他們如此做之前,耀眼的人形光芒已將兩人的影子灼烙在房後的牆上。

公主的聲音說“

“功夫還是一樣很漂亮呢。“

不知這是現在應該正在睡眠的公主本人,抑或是連他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貴族機械裝置所做的影像?

黑騎士重重說了:

“真是有辱尊目。”

“不過,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對吧、黑騎士。”

“是?”

“別裝糊塗了。昨晚你不是和藍騎士兩個人把下麵的村莊鬨得亂七八糟了嗎?竟想把長著我用心照顧的花精的人通通殺光呢。——你一點沒有進步嗎?”

“……”

“接受懲罰的準備——應該已經有了吧?”

“全憑您處罰——隻是……”

“唉呀、這種話我還是在生下來以後第一次聽到呢,這是什麽意思?”

“……”

黑騎士保持沈默。儘管隻是白晝的幻影,這位美公主對他而言也是等同唯一神的存在。

他並非貴族。亦非被變做貴族仆人的人類。勉強來說,該說是藉由貴族的科技賦予了漫長壽命的改造人——生化人才對。所以這連隸屬——也稱不上的狀況便顯得十分有趣;不過,這一種貴族賦予人類的自發性服從,對心理學者而言,就成了再好不過的研究對象。

不知為了什麽原因,會有明明沒被吸血,卻淪為貴族仆人的人類存在?

儘管沒有結論,但這狀況中最露骨的實例,正是如今在公主與黑騎士之間不停上演的光景。

“藍騎士死了嘛。所以你也必須承擔和那差不多的風險才對哪。”

光璨公主歪了歪模糊難辨的臉部,說:

“有了。你現在就和白騎士打一架看看吧。”

紅騎士猛地抬起了頭來,但又拚命把頭壓回了原位。

黑騎士莊重地同意:

“謹遵敕令。”

“其實咧、我已經把他叫來了。——請出來吧。”

在他愣愣轉過去的方向,站著一個宛如幽靈的白色身影。

“對手是這個呦。”

公主的幻影指了指黑騎士。

“要一直打到我喊停為止。不可以手下留情。還有,黑騎士——你不可以使用武器。要空手對打。”

“這——!?”

驚愕地猛然抬起頭的人是紅騎士。

“住口!”

公主的叱吒,讓彩色玻璃的光芒也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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