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後,薩凡立刻知道自己是在葛裏歐祿家裏。
蒼藍男爵與蜜絲卡站在旁邊,問了一個大出他意料的問題。
他被問了有沒有關於把蜜絲卡體內的破壞者,轉移給男爵的資料。
薩凡老實地回答:“不知道。”
男爵考量了一會,然後下令:“來幫忙。”
被從不遜於d的俊美麵容上所湧現,能凍人血液的鬼氣一吹,薩凡便失魂落魄地答應了。
令人驚訝的是,男爵完全清楚葛裏歐祿實驗室裏的裝置的功用。
不一會後,核能爐中燃起原子的火光,詭異化學藥品在大釜裏開始沸騰。
“速子噴射裝置:能源填充百分之九十——ok.”機械語音不停報告檢查結果。
“精神波動轉換模式:調至最大值——ok.”
“精神體移動用亞空間a:結束率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分之一——ok.”
雖說是幫忙,但薩凡的工作僅止於搬走不需要的裝置跟桌子而已,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工作,因為他隻要一直站在一個地方,巨大的離心分離器、微波寄射式穩定裝置就會輕巧地自行開始移動。
準備工作不到十分鍾便完畢。
男爵調整完全自動控製裝置後,走到躺在長椅上的蜜絲卡那裏。
“真是抱歉,終於差不多了。”
失去一隻手臂、頸部被砍開了一半的美女,臉色宛如白蠟,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出血已然止住,傷口也正在愈合,但身處地獄般的痛苦卻依舊如故,恐怕這就是指路人的魔力。
“我體內的東西還在沉睡——沒有關係嗎?”
“就是要趁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說完,男爵微笑。“我從那對姐弟的口中,聽說了你受傷的緣由——你真了不起。”
“隻是犯了傻而已。況且,那也是因為破壞者跑進了體內的緣故。”
“是這樣嗎?”
朝著“恩?”了一聲的端麗麵容,男爵說道:“或許貴族也擁有可能性,那是何單純一味走上衰亡之路不同,對種族來說的另一種可能性。我和你,或者至少是你,恐怕都沒料到自己會成為那種可能性的絕佳範本。你之所以賭命拯救了人類的姐弟,應該也是那種可能性的表現。那可能性恐怕是微笑的某種事物,若放著它不管,便永遠無法察覺,它隻會一直沉睡在基因的某處,而有個存在注意到了那點,想藉由它回避種族步向滅亡的命運。或許我之所以會不想要人類的鮮血,也是伴隨著被那個存在所喚醒的某種事物而來的一種現象吧。你會庇護那些孩童,也是如此。”
“可是,我——”
“也可以想作是破壞者讓你的某種事物活性化了。一想到它的存在意義,就隻能說這實在是諷刺。”
“我不知道……我完全無法理解啊,貴族會關心人類這種事……”一說完她便噤口不語,因為那正是她自己的行為。
男爵將蜜絲卡領到連著諸多管線的實驗台上。
“請躺上去吧——應該一下就結束了。”
“你是認真的嗎?”薩凡在巨大蒸餾器的後麵出聲問了。“也沒有說明資料,就要移動破壞者,這根本就是胡搞嘛。就算再怎麽熟悉機械,在作業上也會有不知道的技巧吧,要是搞砸的話要怎麽辦?如果破壞者在弄到一半的時候失控了,這個世界可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啊,你能夠阻擋它嗎?”
“退下。”男爵高聲命令。“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你走吧。”
“是、是,要是在這種地方待下去然後被牽連了我可受不了哪——小的先行告退啦,偉大的男爵大人。”
他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又在途中忽然轉身,用奇怪的表情問:“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男爵一臉認真。
“至少我希望是那樣——你走吧。”
薩凡聳聳肩,一麵嘮嘮叨叨一麵走了出去。
“人類跟貴族……太蠢了……會關懷體諒……喂,這是笑話吧……”
男爵站叨控製裝置前,按下核能引擎的啟動按鈕。不知從何而來的馬達聲隆隆響起,圓筒型的電磁鐵與電磁鐵間有藍白電流相連。
蜜絲卡在實驗台上閉起雙眼——不久後又睜開看向男爵。
“怎麽了呢?”
“或許這樣會永遠無法勝過福藍多.博拉珠——但我還是無法動手,我突然變得無法動手了。”
男爵充滿苦澀的聲音和語氣,讓蜜絲卡連自身的痛苦都忘了,她坐起上半身。
“為什麽突然這樣呢?是在顧慮破壞者失控嗎?”
“比起那個——我更害怕的是你。”
“我?”蜜絲卡一頭霧水,不過她隨即想到了。
“是說我會恢複成原來樣子的事嗎?”
男爵點頭,俊美麵容上有苦惱的暗影晃動。
“你是連接貴族與人類的重大可能性之一,其中破壞者占了很大的因素,我並不想消除那個狀況。”
“那麽一來——您的心願便無法達成了,連令堂的仇也是一樣。”
“我會殺死福藍多.博拉珠;可是——”
蜜絲卡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望向咬著下唇的男爵,忽然嬌笑了起來。
“怎麽了?”
“我——男爵大人,我並不想成為連接貴族與人類的美麗橋梁啊。”
“那——”
“我之所以救了那兩人,隻是一時興起——或者應該說,是和無法看著自己養的狗被別人殺死的同一心理;更何況,他們又連我的愛犬都稱不上。的確,我不否認對他們比對一般人類更有好感,不過那對我而言隻是累贅。請快點讓我恢複原狀吧,哪怕隻是早個片刻都好。”
她的語氣冰冷無情。男爵凝視著蜜絲卡,不久後,又搖搖頭。
“你無法成為騙子呢。”“才沒那種事呢。”“不,你的眼神太過溫柔。知道了要拯救人類生命這件事的人,是沒辦法再度變回冰冷嚴苛的;而且,不變回去也比較好。請你再拉袞的城館等待,雖然已無法前往理想鄉了,但你應該還是能成為另一種理想的體現者的。我一定會處理掉指路人。”
“可是……”蜜絲卡的話中途斷去,因為正如男爵所說,她的心靈裏,已經不再有對於人類的本能性侮蔑和憎恨了。她喜愛著那幼小的兩個人——那對拚命努力度過了艱苦的人生,並在未來也打算繼續這樣活下去的姐弟。
“請下來吧。”男爵離開控製裝置,往蜜絲卡走去,同時伸出了一隻手。
此時實驗台亮起光芒。
無形的力量讓蜜絲卡在實驗台上仰天躺下,她的身體劇烈痙攣,後仰成弓形。
男爵驚愕地轉身,當他認出一個站在控製裝置前的意外人物後,大喊道:“葛裏歐祿!”
“看來在下這行將就木之人對您期望過高了啊,男爵大人。您竟養成了如此愚昧可恥的心靈!貴族所必要的,是能讓低賤人類跪地臣服、直至吸儘其最後一滴鮮血也絕無悔意的冰鐵之心;若非如此,您為何要一雪令堂的怨恨?男爵大人,請交予在下。在下吉安.德、葛裏歐祿,如今就將那力量從蜜絲卡小姐身上轉移給您!”
“葛裏歐祿——住手!”
男爵前進兩步,光帶自鬥篷內側飛閃而出,砍傷葛裏歐祿左肩。但儘管鮮血四濺,老邁學者的瘋狂仍無絲毫動搖。
“魔天之主啊!不滅的神祖啊!如今,奉爾等之名!最強的破壞者即將呈獻予巴龍.博拉珠男爵!”
他的右手正要拍下顯示器上的開關。
那手在空中停住。老人訝異地轉身,但背後卻根本沒有阻止他的人。
“停手吧,老大。”
薩凡站在門口。
“難、難道——你要妨礙我?你這該死的叛徒!”
一麵死命地揮動著手腳,同時葛裏歐祿被從裝置旁給拉了開來。
“你也符合一下自己的年紀,要死不活一點好不好?你也未免有點太激動了吧。”
“為何阻止我?!”
“因為我聽到了很棒的話啊。我老媽也被貴族吸了血哪,明明還沒有變成貴族的同伴,可是心臟就被釘下木樁了,還是在那之前一直跟她交往的村人釘的。雖然到底是哪邊對哪邊不對,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可是要是貴族和人類和平相處了,我想像我這樣的小鬼應該就會變少了。我那時才九歲。”
建築物突然搖晃,地麵與牆壁宛如化為液體似的泛起波紋,下一瞬間,門口一帶有如烏賊的頭部般隆凸高起,接著在破開石塊沙土之後,一隻狀似巨大蠕蟲的物體扭爬而出。
在馬上退開了葛裏歐祿的薩凡頭上,數噸重的石塊迎頭砸下,又在他頂上一公尺處停住。微微一笑的薩凡心思都集中到了那上麵,而這正是百密一疏。
蠕蟲巨鐮“呼!”地掃來,即便是擁有千手千腳也來不及發揮——不,四麵的空間中確實不斷有隱形手腳被砍斷的跡象出現,然後巨鐮橫切開薩凡的身軀。
“竟敢妨礙我——這就是叛徒理所當然的報應!”
斥罵聲自蠕蟲上落下。儘管被砍成了兩截,但或許是由於身懷過人武藝者的頑強之故,薩凡仍舊瞪大了雙眼望向那邊,然後“啊!”地叫了一聲。
站在山之民的戰車上的老醜身影,乃是葛裏歐祿本人。
另外一個——那個被薩凡抓住的葛裏歐祿,早已被埋在蠕蟲底下的石塊跟沙土裏,顯然已經當場斃命。換言之——這是?
“若是福藍多卿的話,應當就清楚我的研究成果了——請您現身。”
葛裏歐祿聲音響起的同時,福藍多從蠕蟲的某處站出來。而被抱在他雙臂中的少女——正是妲琪。也就是說,d被打敗了?!
對薩凡還是另一個葛裏歐祿的屍體看也不看,福藍多睥睨俯視地上的兒子。
“你想,我是為何而來?放心吧,並不是來收拾你的,而是為了你背叛我的仇恨,為了給你更深沉的絕望而來的。看吧,這少女雖然躲在拉袞那裏的地下,但仍被我輕易得到,明天的夜晚,我就會讓她成為我的新娘。而且——哦,在那的是來尋求理想鄉的小姐對吧。我從指路人那全都聽說了。”
當這男人稀罕地在唇上閃現老好人式的微笑刹那,男爵放聲大喊:“住手!”同時鬥篷內射出白光。
撞開那光芒而射來的權杖,殘忍地刺穿了平台上的蜜絲卡胸口,還紮透了實驗台插入地麵。
“蜜絲卡?!”
權杖末端迸出的閃光擊飛了想奔近她的男爵身體,火焰包裹男爵的鬥篷,但他隨即站起,他的頭發、皮膚遭火焰燒燎,正不停燒傷潰爛。
“哦喔,叛逆之血依然不息啊。很好,巴龍呀,我不會逃也不會躲,若仍想對我下手,便在明日夜晚0:00前來〔死骨原〕,那個我曾抱著你散步,令人懷念的場所哪。要單刀赴會也無妨,要帶人相助也無妨;隻是,別忘了,如果遲上一秒,我的獠牙便會咬入這少女的喉嚨呢。死心吧,巴龍——忘了我的事還有這一切,然後離開村子吧。隻要你棲身到某個遠處鄉下貴族的家中,報上了名號,便一輩子都毋須煩惱人類的鮮血。隻不過,報出的名號,記得要用我的啊。”
光束再次自男爵胸口射出,但福藍多卿已經進入了蠕蟲體內,就連葛裏歐祿也再次不見。
地震隆隆聲起,當巨蟲開始往地底移動之際,男爵跑到蜜絲卡身旁。
她單薄的肉體有如昆蟲似的被釘在實驗台上。男爵的母親也曾如此。
“男爵大人……”
蜜絲卡睜開眼睛。恐怕巴龍想要捂起耳朵,因為他又必須再次一個人,在完全相同的狀況下,聽著心愛女性的臨終遺言。
“請你……走吧。”蜜絲卡吐出如絲線的氣息。“像令尊說的那樣……拋下這村子的話……你就不會……滅亡了。倘若……貴族與人類……真能彼此理解的話……那就是你……今後的使命……儘管我也很想幫助你……但是……”
蜜絲卡的身體陡然變得沉重。
“男爵大人……在被刺中的前一刻……我抑製住了……破壞者……已經不能再……繼續流血了……拜托……請快離開這村……莊。”
男爵不願看見這名美女化為飛灰的模樣。
他抓住權杖一口氣拔出,接著緩緩地朝控製裝置那邊說道。
“你犯了個錯呀,父親大人。”
他稱呼福藍多的方式再度改變。隻是,除他以外,這世上可還會有人呼喊父親呼喊得如此悲痛、淒慘?
“我明天會殺死你。父親大人呀,你就好好見識貴族與人類的力量吧!”
接著,他踩著緩慢的腳步,朝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放棄的裝置——召喚破壞者的控製裝置走去。
太陽升起,太陽落下。
當拉袞的不夜城今晚也開始點亮燈火,室內開始充斥身著華服的鄉民跟女性的嬌聲鶯語時,d蘇醒了。
水中死鬥的最後,他殺死了福藍多;相對地,他自己也身受重傷。而他讓負傷的身體躺到了位於中庭一隅的柴火小屋裏。縱使拉袞主張要在更舒適的場所讓醫生幫他治療,但d那時已經睡去。
d知道有像是巨大地底戰車的東西,侵入了地下的隔離室擄走妲琪。而這名青年無論身負何種傷勢,在當時應當都會斷然前去拯救她才對。
但他沒有那樣做,原因是福藍多在水中臨死前低聲說出的奇怪話語。
雖然我滅亡了,但明天晚上0:00會在死骨原等你,我和地底少女在一起。要是遲了一秒。少女便會成為我的新娘。
而說出這些話的腦袋,那時已被d的刀刃斬下。
然而,確認過福藍多在水中化為塵埃後才浮上水麵的d,他的模樣也隻能用〔淒慘〕來形容。福藍多的權杖也同樣砍開了他半個頸部。
不理呆掉的拉袞,d走入柴火小屋後關上門。
拉袞從門縫間偷看,然後目擊到了詭異——而且連他也是頭一遭見識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d,用右手推合快要斷掉的頸部,左手按在傷口上。血仍在湧出,但血卻沒有流下,因為被左手掌給一滴不剩地吸掉了。這從左手發出的“嘶嘶……”聲可以得知。
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然而,在這世界上會有像這種——吸食自身血液的可怕生物存在嗎?
驚人的還不僅止於此。左手拿開後,頸部已經痊愈了一半,然後左手——顯然那不是d的意誌而是手自行活動——挪到地麵上,動起五指挖土,又把剛才吸進去的鮮血吐到挖出的土上。
在那一瞬間,轉向拉袞那邊的手掌上,冒出了無疑是眼睛、鼻子、嘴巴的東西,讓門外的拉袞變得像死人一樣僵硬。這就算讓人心臟麻痹也不足為奇。
詭異左手進行的儀式仍在繼續,左手插到化成血泥的土堆內,接著那土一下子便被那張小嘴吃光。當最後一口土被塞進嘴裏後,拉袞看到在那張嘴巴裏有藍白火焰燃起,那顯然是一種絕對神秘的強大能源燃燒。
仍在熟睡的d頸部的傷痕,不到一秒便消失了。
然後,如今拉袞一個人迎接了隨著夕陽一同走出柴火小屋的d.“要不要先去喝一杯?”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語調很怪,因為他看到了d——的左手的進食。
“為何沒對我下手?”d問。
“啊?”
“你看我的眼光中有殺意,是福藍多命令你的吧。代價是貴族之力?”
“全被你看穿了。”拉袞拍拍額頭。“在看到你的戰鬥之前,我都是這樣打算的,但還是放棄了。要是被像你這樣的男人給惦記上,就得一輩子提心吊膽地過活了;再說,我本來也就不爽福藍多。”
不知d是否相信這些話,他換了個問題。
“死骨原在哪?”
“哦,那是福藍多城堡西邊的平原,在城堡前麵往左彎過去以後馬上就到了。不過是誰在那等你?福藍多不是已經被乾掉了嗎?”
“隻是其中一個。”
“啊?”
“他是兩個人。”
拉袞愈來愈迷糊了。
“葛裏歐祿研究了什麽?”
想了一會後,拉袞一拍手,“經你這一說,他確實曾經要我向都城訂購怪書過呢。記得是關於分身的書——喂,你是說,那個福藍多有兩個人是嗎?!”
d默默騎上係著的馬,淡淡說道:“蒙你照顧了。”
“沒啥大不了的啦。不過——你保重啦,就算是我。也隻有你的生活方式學不來啊。”
從邁開步伐的馬匹背後,又傳來——“雖然就算說了這話可能也沒啥用,但要是累了的話,隨時都可以過來喔!我會歡迎你的,會先幫你準備一大堆美女喲!”
d舉起一隻手,是左手。當在那朝向自己的手掌上,看到一張開心笑著的臉後,拉袞差點向前摔倒。
※※※※
葛裏歐祿從位於福藍多卿的實驗室窗口,眺望渲染西天的夕陽。
他老邁的身軀——臉上深刻的皺紋、彎腰駝背的身影消失在紅光內,宛如融化其中。
實際上,他已經是具行屍走肉,當他目擊到歌迪麗雅被刺死在眼前的瞬間,支撐年老身軀的熱情微焰,便已消失無蹤。
如今,他一心尋死。在他右手中的拐杖把手裏藏有匕首,隻消用那一刺疲弱搏動的心臟——就可以告別這個空虛的人生。
當他沒下什麽決心,就把那匕首對準了自己之際,有人從背後叫了他的名字。
一轉身,葛裏歐祿瞪大雙眼。
站在三公尺開外的白衣女子全身正不停滴垂水珠,而不知為何,她的麵容模糊不清,但他一眼就知道了那是誰。
“夫人——歌迪雅小姐?!”
“是的。”女子頷首,用在昨日午後與d說話時的相同聲音說道。
“也就是說那有效果了呀!啊啊,在這十年中,我連這都不知道……”
“這也難怪。我的出現,是在你認為失敗以後,又再過去了一年的時候。”
分身——葛裏歐祿成為這個構想的俘虜,是他在對福藍多的妻子注定飄蕩水中的命運感到束手無策之後的事。
好想製造出另一位歌迪雅小姐,給予她另一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