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距離下,就算d再厲害,手中長劍也近不了我的身,但是我的斧頭卻能砍中他。喂,卡拉絲,你看好囉,邊境首屈一指的俊美獵人,如今就要被我大卸八塊了。瞧我先砍下他的右手。”
d的大衣在月光下如同黑鳥的雙翅般騰空而起。他伸出單手,猛力一躍。
朝喬瑟普迎麵揮出一拳。
“去你的!”
巨斧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
隻聽得啪地一聲,d的拳頭從手腕處應聲而斷。
黑血奔騰狂湧。
d往地麵一蹬。
宛若一隻縱向明月的魔鳥——一隻美麗的巨大蝙蝠。
儘管身形搖晃,但喬瑟普仍有餘力展開下一波攻擊。d另一隻腳,是他接下來準備出手的目標。
而就在他腳下,有個細微的沙啞聲低語道:
“你明白了嗎?”
答案是——喬瑟普巨斧的銀光一閃。
d的大腿皮開肉綻,又有新的黑血迸散,鮮血從右腳流下。
因錯愕而雙目圓睜的喬瑟普,在一道白光從他兩眼間貫穿後,黑血狂噴如柱,整個身子後仰。
他無暇照望自己一眼,因那依然圓睜的雙眼,此時隻映照著d轉身的身影。
“讓她給逃了是嗎?”
d走向在地上向他詢問的沙啞聲。卡拉絲已不見蹤影。
他以右手還刀入鞘,接著拾起左手手掌,將它接回切斷麵;當他鬆手時,斷痕已然消失,手掌表麵卻如波浪般起伏,浮現出一張長有眼鏡和口鼻的小臉——一張與眾不同的臉,就隻是一張『臉』。
這張小臉俯看著地上的喬瑟普。
“都已經失手三次了,還不知道自己的手法已被人摸清了嗎,蠢貨。”
左手開心地斥罵。
雖說喬瑟普的『暗雲斬』是將斧頭揮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以次斬殺對手,但應該不是亂揮胡砍。倘若亂砍真能擊中對手,那世上便沒人勝得了喬瑟普了。
d兩度被砍傷,第三次他刻意讓喬瑟普砍下左手掌,而非右手,同時藉此看出喬瑟普的斬落地點與傷處的位置關係。
像d這等好手之所以會三度掛彩,是因為第二次的背傷乃是遭到暗算,他從前後兩次的攻擊看出『暗雲斬』的手法,因而在空中扭轉身軀,隻有腿部受到些微的輕傷。
故意將對手的注意引向左手,當然是為了保護操刀的右手。
不知他的大衣是用何種材質製造,此時傷痕早已弭平,而d的身體似乎也已完全恢複。
“這樣便收拾了一個,還剩六個。未來的路還很長呢。”
左手的人麵瘡道,口吻略顯沉重。因為從剛才逃離的那名敵人身上,確實感受出其他五名敵人的駭人之處。
“不過,那個女人到底是躲到哪兒去了?該不會還躲在暗處想要暗算我們吧?”
d蹲下身,拾起地上一顆石頭,投向空中。
石頭劃出的拋物線,被另一道線斜斜切斷。
石頭掉落地麵。
“卡拉絲歌聲的效用還在,對你發揮不了效用。但若是換作別人,恐怕早就已經自殺上百次了。你得趕在事情發生前將卡拉絲除掉。”
“替我治療。”
d抱起喬瑟普的身體,拋向廣場西南方的柵欄處。
重達一百公斤的龐大身軀猶如一顆速球般破空而去,落在柵欄對麵的草叢中。d對遺體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甚至不把他當作是人類的軀殼,行徑堪稱冷血。
“已經在做了。但你傷的是脊椎,得花些時間。”
d默而不答,邁步走向來時路。
這名背脊斷裂的男子,其動作之優美,仿佛連明月也為之神往。
回到姆貝家中,恰巧見姆貝從裏頭走出。
“做好了。”姆貝說。
也許是平時與毒物為伍的緣故,他的指甲皆已融化,隻見關節浮凸的右手握著一根青色的蠟燭。
“這是如假包換的『瞞時香』。因為是剛剛現做的,所以效果不敢保證有百分之百,但一定可達成你要的程度,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麽……”
姆貝露出藝術家嘔心瀝血完成一部作品時特有的滿意笑容,d靜靜凝望著他。
這時,d驀然冒出一句:
“點燃它。”
“什麽?”
這句話自然令姆貝聽得目瞪口呆。他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問道:
“喂,現在是晚上耶。要是點燃它的話……”
夜晚將化為白晝。
身為半吸血鬼的d雖不會像貴族那樣遭受身陷地獄般的痛楚,但必定也不好受。
“點燃它。”
d的語調冷峻如鋼。
姆貝陶醉地望著他的美貌,旋即聳了聳肩。
“我知道了。待會兒一下子變亮,你可別哭喔。”
他伸手取來一根放在桌上的自製火柴,擦亮火花,銀色火焰朝蠟燭的芯蕊湊近。
在小小的火花點燃的刹那,d的身體開始嚴重痙攣。雖然他身上流著人類的血液,但從夜晚急速轉往白天的改變,足以讓人痛苦得死去活來、血液逆流、新陳代謝大亂。他身上貴族得血液,正呐喊著想擺脫這樣的命運,就算是半吸血鬼,也有不少人曾因此而發狂。
d兩頰慘白宛如白蠟,臉上汗珠涔涔,微微顫抖的五臟六腑,全部因灼熱的痛苦而哭嚎,不停扭曲掙紮。
“不行!我把火熄了!”
一旁的姆貝看不下去,欲伸出手——正當他感覺有一道如同冰冷吐息般的冷風從他鼻尖掠過時,火焰已熄滅。全身的感覺告訴他,現在是黑夜。
姆貝轉頭望向d,看見d左手舉起和蠟燭一般高,從掌改為握拳。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看見掌中有一張人臉,但很快便忽略此事。
“你沒事吧?”
他出聲向d詢問。
“還好。”
d冷漠地回答,不帶一絲苦痛之色。
“卡裏木·姆貝,這貨我收下了。”
d從大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幣,擱在桌上。
姆貝擺出有點為難的表情。『瞞時香』以標準貨幣的米魯卡拉金幣來說,價值有五十枚的行情。
他仔細望著那枚又大又厚的金幣,登時有個念頭傳入腦中。
撐大著雙眼,他幾乎就快要把眼睛給撐破了。
“這怎麽可能……”姆貝低聲喃喃自語,他緩緩拿起那枚金幣,手不住地顫抖;當他將金幣放在掌中仔細端詳時,顫抖已傳遍全身。
“這是……神祖金幣啊。”
他的聲音滿是驚恐。幾欲消失無聲的這句話,餘音在空中回蕩良久。
“這
是為了慶祝神祖誕生一萬年,『都城』特別鑄造的紀念品。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限定五十枚,能擁有它的人,就算是人類,也能獲得貴族的稱號,可說是寶物中的寶物。d,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得來的?不,這不是想拿就拿得到的東西,你一定是一開始便已擁有。d,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就此謝過。”
d握住蠟燭,霍然起身。
這道俊美無儔的黑暗人影,朝緊閉的門口走去。須臾過後,姆貝的妻子從裏頭的房門走出。
“吵醒你了嗎?”
妻子搖搖頭,回答的聲音猶如歌唱。
“不,是我剛才出去了一趟。”
“那孩子們呢?”
“睡了。”
答完話後,妻子微微一笑。
“騙你的。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並沒有孩子。”
姆貝臉上布滿茫然和震驚的表情。
怎麽有這種事?不,她說得沒錯。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孩子。
再說,我的老婆有這麽美豔嗎?身材應該更為粗壯、矮小,全身充滿泥土和汗水的氣味才對……不對,我老婆好像在六年前便因罹患傳染病而過世……
“大家全都已經死了……”
姆貝為了說服自己似的喃喃自語。
“沒錯。你身邊的人一個也不剩。你有辦法忍受自己孤零零一人嗎?如果不行,就自我了斷吧。”
一分鍾前還是他妻子的這個女人,將紅唇湊向姆貝耳畔,發出輕柔和徐的旋律——是歌聲。
“這是引人自殺的歌曲,雖然對d發揮不了作用……”
不久,女子離開了現場,臉上笑靨如花。
是歌女卡拉絲。
姆貝站起身,以蹣跚的腳步穿過工作室門口。
他走近排滿牆上的瓦斯桶,將手放在開關上。桶裏頭是由三千種毒草萃取出的劇毒混合而成的最強毒瓦斯,無色無嗅。
半晌過後——在確認過氣體噴出的嘶嘶聲與人體倒臥的悶響相互重疊後,美豔而邪惡的歌女仿若要尋求新的歡呼般,穿過大門走向黑暗。
廢屋中彌漫著沉痛的氣氛。
“喬瑟普被殺了是嗎?”
如此沉聲確認的,是傳道士庫魯貝;靜靜點著頭,呈現出華麗韻味的女子,則是充滿魔性的歌女卡拉絲。她剛描述完雅諾休村所發生的事。
“不過,『瞞時香』已交到d的手中,是這樣沒錯吧,卡拉絲?”
四張臉一同望向發問者——丘裏奧的方向。因為他的聲音冷靜而溫和,仿如刻意要刺激這寂然、一觸即發的精神狀態。
“沒錯。”
歌女頜首。雖說對方是刻意刺激她的神經,但這位美女的聲音依舊如故。平凡的對話,聽在耳中卻宛如歌聲。
“我還一並收拾了那名製造者。”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呢。”
麵對這新的發言聲,眾人麵麵相覷。他們預料她“應該會出現”,果然沒錯。
說話者和丘裏奧一樣,承受眾人的目光。聲音來自地麵上那隻陶製水瓶。
在寬廣的瓶口上,露出一張人臉,也可說是一顆人頭。是水妖女露西安。
她以幾欲穿透對方的視線注視著卡拉絲。
“聽你剛才所言,喬瑟普是為了保護你而死。你應該比我們都還要哀傷才對吧?”
“你說得是,我感到悲痛欲絕。”
卡拉絲如此說道,但看起來卻像臉上掛著微笑,而聲似歌唱。
“你們大家也都聽見了。這女人一提到d,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談到了自己的愛人一般,你該不會是被他的美貌給操縱了吧?”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露西安。他確實是世所罕見的美男子。他那冰冷、外帶一絲哀愁的眼眸;比美神更秀挺的鼻梁;猶如冰玫瑰般,令人想讓它滴血的朱唇……我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因為我並非對美的事物漠不關心的女人,所以我發誓,像他那樣的美男子,絕不會讓他活在世上。我歌女卡拉絲勢必取他性命——就用我的歌聲。”
這是平靜而又激烈的宣言,令露西安的人頭無從接話。
接著是從天花板傳來的聲音。
“哦,從雅諾休村的方向來了一匹快馬。剛剛衝破我的絲線,進入瑪丘夏村境內。”
這次眾人的目光轉投射在史匹涅身上。
“是男是女?”丘裏奧問。
“絲線告訴我,是男人。”
“來自雅諾休村,此事令人掛懷。”
丘裏奧思忖片刻後說道:
“我去看看吧。”
他朝大門走去。
眾人之間興起一陣無言的騷動。這名男子決定親自出馬,就連同伴也為之震顫。
“丘裏奧先生,需要備馬嗎?”庫魯貝問。
“不勞費心。”
“對方動作很快,已經追不上了。”
史匹涅在天花板上補上這麽一句。
“關於這點,同樣不用你費心。”
一襲長衣的男子如此回答,伸手推開屋門。
步出門外後,他緩緩朝大路的方向邁步而去。
如果是邊境的居民,一定會死命朝他喊道:“喂,你瘋了是嗎?”——但他們絕不會踏出家門一步,因為邊境的夜晚,是由危險因子所組成。
丘裏奧走出這座廢棄的農村下人宿舍約二十公尺遠,忽聞頭頂傳來猛力振翅的聲響。
“我的馬來了。”
他如此說道,抬頭仰望,眼中映照的不是夜空的星鬥,而是一個朝他直撲而來的巨大身影,緊接著下一瞬間,丘裏奧的身子騰空而起。
一頭夜行性的巨鷹,銳利的鷹爪嵌入丘裏奧的肩膀,揮振著它那單邊便足足有三公尺長的巨翅,想將這個粗心大意的獵物運往它位於北方的巢穴。
但就在它振翅朝北時,卻旋即又轉身向南,朝瑪丘夏村飛去。
丘裏奧所說的馬,莫非就是這個意思?
巨鷹宛如一匹順從的馬匹,將丘裏奧載往他的目的地。丘裏奧被帶到高空中,但口中卻念念有辭,語調猶如祈禱一般,唯有這頭巨鷹聽見他的話語。
在地上疾馳與翱翔於天際,兩者竟有如此懸殊的差距。才一分鍾不到的光景,丘裏奧已發現那名騎士,在月光下馳騁於蜿蜒如絲的大路上。
他手指目標,以不帶任何高低起伏的音調說道:
“把他的頭咬碎。”
詭異的是,這句話的內容隻能讓人想成是他對巨鷹下達的命令,而巨鷹也真的立即聽命下降。
它振翅轉換方向,再來就隻剩向下俯衝。當它再次振翅高飛時,那名騎士的頭顱應已不在項上。
丘裏奧的臉部此刻因下降的高速風壓而扭曲。
還剩十公尺。
騎士緊貼馬頸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就在這一瞬間,一把無比巨大的長槍破空而來。
這把扭曲變形的長槍,曲率經過準確的計算,不偏不倚地斜向貫穿鷹腹。
那名騎士因這聲臨終前的慘叫而回頭,巨鷹無暇再望騎士最後一眼,便以回旋墜落之勢衝向地麵,像一片巨大的破布般滾了兩、三圈後,筆直地插入大路旁的空地中,震起些許青草和泥土,就此停止了動作。
巨鷹雖已斷氣,但身子仍兀自不住痙攣,約莫過了一分鍾左右,丘裏奧才從巨鷹的身體下方爬出。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猛力甩了甩頭。
“用它的翅膀來保護你是吧。”
一道低沉、但威武厚實的聲音,籠罩周遭的夜氣。
丘裏奧望著昂然聳立於前
方六、七公尺處的巨大人影,不顯半點慌亂神色。
“你是……”
“饑餓的老鷹應該也不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行徑。你是法爾休雅七名手下之一對吧。”
“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為了掩護d從雅諾休村返回,刻意守在這裏阻擋追兵。看來,馬上就有一隻上鉤了。你們隻敢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叫我們白天前去赴約——如今白日已儘,你有膽量在黑夜與貴族交手嗎?吾乃普羅周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