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知不知道京裏最近在傳你和殿下的流言?”
想來想去,隻有這件事有關。
但雲殷想不通,這件事究竟為什麽會那麽重要。
他說:“你信了什麽?”
李昭漪不說話。
他不說話,雲殷就有些焦躁。
他說:“我和殿下光明磊落,什麽都沒有。陛下,您到底是聽了哪裏的傳言,覺得我和殿下之間會有超出君臣之外的關係?”
李昭漪還是不說話。
他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流言的每一樁細節,好像都在一點一點地羞辱他,提醒著他他和雲殷之間見不得光的關係,其實比他想得還要廉價。
身旁傳來了腳步聲,雲殷按著他的肩膀,把他轉了過來。
他輕聲道:“李昭漪,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他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心裏的焦躁,用生平從未有過的耐心,哄著人,“我才能向你解釋。還是你打算一句話都不問我,就這樣直接給我判死刑?”
他終於摒棄了所有君臣的禮節。
在這個陌生的小鎮,他和他的心上人,他想要知道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他等了許久。
等到外麵最後一絲亮色都消失了,夜色重新籠罩大地。他才聽到李昭漪輕聲開了口:“他們說……你和太子哥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雲殷在心裏吐出了一口氣。
“要說青梅竹馬。”他道,“常梓軒也是。你的好哥哥也是。你以為誰能逃過?”
他還是沒忍住,語氣裏帶了一絲微妙的酸。
這無關身份和血緣,哪怕李昭漪今日喊著哥哥的是他親哥李昭鈺,雲殷也會嫉妒。他平等地嫉妒每一個和李昭漪親近的人。
李昭漪:“……”
他繼續說:“潛龍殿……”
雲殷的臉色冷了些。
他臉色一冷,李昭漪就抿緊了唇。
就像是受到驚嚇,馬上要跑回窩的小兔子。
雲殷拎住了小兔子的後頸皮。
他說:“潛龍殿那一夜,我確實是為了你哥哥動的手。但那無關任何感情,隻是因為……覺得惡心。”
他看著李昭漪懵懂的眼睛,輕聲道:“你知道你哥哥是怎麽死的嗎?”
“被燒死的。”他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
“他是儲君,是太子。但他從未受過他的父親一絲一毫的偏愛。他們找不到任何廢掉他的理由,就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逼他讓出皇位。這件事,是你父親默許的。”
李昭鈺的聲勢太大,奪嫡的後期,他已是眾望所歸。
恨他的人不止李昭承,還有他自己的父親。
但是睿德帝當時已近暮年,李昭承和成陽兩人野心雖大,卻計謀不足。奪嫡後期明暗交鋒了許多回,到最後,他們選擇了破釜沉舟。
在那一刻,雲殷感覺到了無比的惡心。
雲殷的眼睛裏倒映出李昭漪有些震驚的神色。
李昭漪很快地道:“對不起。”
他在為自己聽信流言,揣測了潛龍殿一夜雲殷真正的動機而道歉。知道了來龍去脈,他能理解雲殷。這樣的事,實在不能和風月混為一談。
他道歉得快而乾脆,眼睛裏全是認真,雲殷的心驀然一軟。
他忍住低下頭親吻李昭漪的衝動,耐著性子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麽?”
他今日要徹底解決李昭漪這個荒唐的心結。
李昭漪沉默了片刻。
大約是剛剛的事讓他心生愧疚,這一回,他回答得很快。
他撩起了手腕:“還有……”
“這顆痣。”
雲殷垂了眸。
他頓了頓:“痣怎麽了?”
“太子哥哥也有這樣的一顆痣。”李昭漪意識到了什麽,“你不知道?”
雲殷意識到,他觸碰到了問題的最核心。
“不算不知道。”他耐心而誠實地道,“你現在問我,我想起來了。但也隻是現在。”
他跟李昭鈺的友誼絲毫沒有變質,平日裏大家都是寬袍大袖,他怎麽可能閒著沒事盯著別人的手腕看。就算偶爾瞥到一眼,也不會在意。
他沉默了片刻:“一模一樣?”
李昭漪:“……嗯。”
“顏色,位置。”他道,“都一樣。”
雲殷:。
他說:“你們是親兄弟,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但是他們說你是因為這顆痣才會找到我。”
“……我說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哥哥也有這顆痣。”
“你沒見過麽?”
“沒有。”
“……不可能吧。”
“你也沒有否認,流言都傳了那麽久了。”
“……臣也沒想到陛下真的會信。”
“我信了。”
“不準信。”
“那你還……”
“什麽?”
“那你,那個的時候,還親。說很好看,很特別。我當然會誤會。”
“……”
李昭漪的神色鎮定,眼神卻已經有些恍惚。
雲殷看著他,看上去既想把他就地掐死,又想立刻把他拖到床上。
他冷靜地說:“陛下,那是在和您調情。”
李昭漪的耳根騰地燒了起來。
可是片刻後,他臉上的血色又淡了下去。
他動了動唇:“所以,是我誤會了。”
他誤會了雲殷和李昭鈺的關係,其實他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可是,他為什麽還是覺得難過呢。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別扭,又覺得難堪。
他胡亂地低聲道歉:“對不起。”
隨即轉身就想走,卻被拽住手腕。
幾乎是被拽住的剎那,李昭漪的眼淚就順著臉側流了下來,雲殷想出口的話卡在喉嚨口,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他聽到李昭漪輕聲而又迷茫地問:
“如果你們之間什麽都沒有,那麽我們,又算什麽呢。”
他和雲殷又算什麽呢。
沒有替身,沒有愛而不得。
沒有任何聯係的紐帶,隻有隱秘而混亂的關係。
他為雲殷找了個合理的理由,但事實證明,這個理由自始至終就不存在。所以,為什麽?他們之間又算什麽?
他是雲殷的禁臠、寵物?
還是他一時想起想要捕獵和圈禁的對象。
李昭漪不知道。
他終於意識到他想要逃避的自始至終都是什麽,不是所謂的、不堪一擊的流言,是他內心深處對於這段關係的抵觸。
他不想要這樣的關係,也不想要這樣的自己。
可雲殷又做錯了什麽。
他們說好的,他默許的。
李昭漪想忍住眼淚,但卻始終控製不住。
他不得不別開眼,努力想要遮掩,與此同時,他終於想要逃離這個現場。
是的,這就是他無法麵對的。
他不想聽雲殷親口說出那些事實。
比如“我們不就是床伴麽?”,或者“李昭漪,你還記得當初你在床上是怎麽□□的麽,現在開始裝純了”,以及,“李昭漪,以你的身份,有什麽資格跟我提要求?”
他知道。
他懂。
他沒有資格。
他該乖乖的,他該聽話。
“李昭漪。”
李昭漪捂住了耳朵。
不想聽。
不要說。
求你。
手被拉下來,他拚命掙紮,卻被攏在了懷裏。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香味。雲殷抱著他,手也有點抖。
他啞聲說:“別哭了。”
“……別哭了,陛下。”
不再猶豫,沒有躊躇和不安。一個吻輕輕落在李昭漪的額頭。李昭漪眼睫微顫,雲殷的話已經響在了他的耳畔。
“不是您想的那樣。什麽都不算,要算,就算臣求而不得,死纏爛打。是臣為了一己私欲把您留在身邊,您什麽都沒做錯。”
“陛下……臣心悅您。”
“您聽到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