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第61章

文政殿內,渠州知府季聿伏跪在地上,背上已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自剛剛他冒死諫言開始,就沒有人再說話。長久的沉默讓他腦海裏的想法逐漸虛無,他開始回想自己過去失敗的一生。

他家雖不算窮,但也不是大富大貴。供他寒窗苦讀也不容易。

本以為高中之後能大展宏圖,進了京中才發現,天子腳下,是各個世家高門子弟的天下。他們年紀輕輕便通過各種門路身居要職,像他這種人,反而擠不進他們的圈子。

很快,他因不夠圓滑而被貶謫。

他原本想著,做好一方百姓的父母官,這一輩子也算無憾,但今日見到李昭漪,他才意識到,他心裏的那點心氣從未被磨滅。

在他心裏,雲殷和顧清岱,從來都是一樣的。

他們就是當年他入京看到的那群世家子弟的縮影。無論披上怎樣冠冕堂皇為國為民的帽子,實際都是世家在爭權奪利,於朝堂於天下,誰占了上風,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相反,現如今雲顧的聯盟破裂,剛好能形成一定的製衡。

如果能趁機將權力慢慢收回君王的手中,李昭漪又有能力重整江山,那將是再好不過的事。

他是這麽想的,但他不確定李昭漪會不會這麽想。

不知過了多久,李昭漪開了口:“你覺得,顧氏不該查麽?”

季聿的心一涼。

“……不是不該查。”話說到這裏,也收不回去了,他索性一鼓作氣,“隻是平南王手握兵權,雲顧兩家同氣連枝,他突然借著陳年舊案將矛頭直指顧氏,讓人很難不懷疑……

他的居心。”

“或許是。”李昭漪慢慢地說,“想為君分憂?”

季聿:“……”

陛下這是真傻還是裝傻。

“若是平南王真想為君分憂。”他破罐子破摔地道,“首先就該將兵權還歸給陛下,現如今的雲氏鐵騎眼裏可還有君主,陛下心裏應當清楚。”

說白了,現如今,燕朝最大的問題就是雲殷這個一手遮天的攝政王,連顧清岱都得往後稍稍。

隻要有雲殷在,李昭漪就永遠不可能做到真的親政。因為朝臣忌憚的首位一定是雲殷,而不是羽翼未豐的小皇帝。

這話已是十成十的直白了。

一旁的顏珩舟都停止了喝茶,隻是,他看向季聿的眼神饒有興趣,一點也不像被指大逆不道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這個眼神太過詭異,季聿在某個瞬間幾乎產生了一絲恍惚。

但是李昭漪的下一句話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說:“愛卿說得很有道理。”

季聿愣了。

他抬起頭,發現李昭漪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

他秀麗的側臉掩在陰影裏,表情很溫和,絲毫沒有要問罪於他的意思。

季聿迷迷瞪瞪地被他扶起來,看著他溫柔乾淨的眼眸,一時之間竟有從地獄切換到美夢的,不真切的實感。而很快,他就聽到李昭漪開了口。

“那麽。”他道,“先生願意助孤一臂之力,替平南王成為這個……為孤分憂之人麽?”

話音落下,季聿嘴唇一顫,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

*

李昭漪回澄明殿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

雲殷今晨便出了宮,他知道對方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自顧自地吃了飯,又在禦花園散了會兒步,然後早早地便在寢殿裏換了衣裳看書。

子時不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李昭漪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雲殷微涼的唇落到他的後頸,冰得李昭漪手指微顫。

“在看什麽?”雲殷問。

李昭漪把書翻過來,封皮畫著山川河流。

隻是一本普通的地方誌。

他把書合上,雲殷順勢就把他抱起來往床邊走。李昭漪聞到了他身上很清淡的香氣,意識到雲殷是換了衣服又洗過了澡來的。

他頓了頓:“你去了大理寺還是刑部?”

一般雲殷不太會這麽講究。

主要是他們事前事中事後指不定要洗幾回澡,怎麽樣都乾淨了。

除非是為了遮血腥氣。

雲殷也沒瞞他,坦坦蕩蕩地“嗯”了一聲。

他道:“審了個犯人。”

李昭漪眨了眨眼睛:“你親自審?”

他有些驚訝。

雲殷說:“有些棘手。”

說完這句,他就沒有多說什麽。說:“不早了,睡吧。”

李昭漪不動。

雲殷看他,李昭漪扯扯他袖子。

“想要。”他小聲說。

雖然聲音很小,卻帶著認真和坦蕩。和他問雲殷要糖葫蘆吃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們回宮以後遠沒有以前次數多,上一次做已經是三天前。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不需要通過這件事來確認彼此的存在。

和旁人的猜測不同的是,其實並不總是雲殷主動。

開了竅,李昭漪有點時候也會帶著羞澀求歡,出身的原因,他的羞恥觀並沒有那麽強烈,在他看來,兩廂情願,就是伴侶。伴侶做這樣的事很正常。

他主動,雲殷自然不會克製。

雲消雨歇,李昭漪窩在雲殷的懷裏失神,雲殷突然道:“陛下,臣問您一個問題。”

李昭漪閉著眼睛:“嗯?”

雲殷垂眸看他濕漉漉的眼睛,頓了頓。

他道:“臣想問,當初臣挾恩相迫,強行要了陛下,陛下心中,有沒有……”

他又停了一下,“有沒有恨過臣。”

話音落下,李昭漪的身體僵了一僵。

他抬起眼,看向雲殷。

他的眼角眉梢還殘留著春意。相較於一年前的青澀,李昭漪現在滿身都是熟透了的、情/欲的氣息,他想了想:“有……吧。可能。”

他覺得雲殷問得很認真,所以他回答得也很認真。

雲殷的手指替他梳理著長發,說“嗯”。

“你知道的。”李昭漪道,“我其實,不是很懂這些。”

他費勁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那個時候你很凶,我說什麽你也不聽。會害怕,有的時候,也會不開心。”

雲殷摟他摟得緊了些。

他輕聲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李昭漪沒說話。

雲殷的問題無意將他帶回了那段惶惑的時光。

他意識到那段時間他確實是有些害怕並且迷茫的。但恨又有些談不上,他也有私心,隻是私心帶來的結果,有些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他就這樣安靜地呆了一會兒,沒有很虛偽地立刻說原諒。

然後他道:“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雲殷說:“嗯。”

“你應該猜到了這麽做,我會有點恨你。”李昭漪說,“這樣,還故意讓師父提醒我,被人尊重的前提是自立。你有想過有朝一日,我真的會因為恨而對你做些什麽麽?”

*

春糯第二天清晨帶著兩個侍奉的小太監小宮女進澄明殿寢殿的時候,雲殷已經走了。

李昭漪在沐浴,身體浸泡在溫熱的泉水裏。他一向不喜歡人近身伺候,幾個人躬身等在一旁,他自己起身披上內衫,衣衫晃動,青青紫紫的斑駁隱約可見,幾個人都將頭伏得更低。

今日不上朝,但午後要議事。

春糯拿了身稍正式的朝服過來,繁複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李昭漪正準備出去,春糯突然道:“陛下。”

燕朝的衣服都是寬袍大袖,李昭漪一抬手,寬大的衣袖就滑落,露出纖細的手腕,赫然是被掐握的一圈淺淡的淤痕。

“嗯……”李昭漪也注意到了。

春糯身後跟著的新人都已經快不會呼吸了。

就聽見年輕的帝王不辨喜怒的聲音:“拿點粉抹一下吧,看不太出來就行了。”

於是又趕忙去拿用於塗抹妝點的細粉。

一切準備停當,李昭漪用過早膳,起駕去了文政殿。

昨日被當今聖上傳召密談的渠州知府季聿恭敬地跪在殿前,已是等候了多時。

-

這天,季聿在文政殿停留的時間不長。

這也很符合常理。

應召而入京的地方官,即便是犯了大錯要問罪,也不至於耗費太多的時間。

他出宮的時候神色匆忙,臉色發白。當天晚上,消息便悄無聲息地傳到了各個府上,這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因為早在昨天,他們就收到了關於季聿的密報。

不過是個小小的地方知府。聽說傳召的時候顏珩舟也在。

那多半,就是當初顏氏一行去往渠州,被這知府冷待許久一事了。除此之外,他們實在想不出,在京裏稱病了大半年的當今陛下,會和一個小小的知府有什麽交集。

因這一事特意傳召人入京,雖說大部分人都覺得小題大做,但思及顏珩舟的身份,此舉卻又有些耐人尋味。

顧府之內,饒是此時此刻氣氛沉重,還是有門客忍不住諷刺地說了一句:“咱們這位小陛下,對愛重的臣子還真是照顧有加,連這樣的小事,都要上趕著□□。這人呢,還不是本人。”

季聿沒再被傳召,自此,此事似乎告一段落。

緊接著,疾風驟雨,才真正來臨。

先前,雖說鹽引案一事早已眾所周知,但此案交辦給雲殷,其實進度並不算太快。

往日在戰場之上雷厲風行、曾經帶著雲氏鐵騎千裏奔襲,幾日之內就將外敵趕出邊境的當朝攝政王,在處理這一案時卻仿佛腳上沾了黏土,“寸步難行”。

這種情況在李昭漪回京之後停止。

李昭漪回京,長達大半個月的傳召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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