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1 / 2)

勾欄女 窈九九九 4946 字 4小時前






沉河

那鐵魁出了門, 手底下跟著他的心腹,也是一身標準的轎夫短身打扮,覷著他的臉色上前道:“大哥怎麽不開心, 難不成張公子看不上咱們?要不然, 咱們就露兩手給公子爺瞧瞧,也替他出口氣。”

“不用,”鐵魁搖搖頭, “衙內自有主張, 又何必我們多事, 聽吩咐辦就好。”

可話是如此說,他心裏對張承誌卻有了幾分看法, 果然是勳爵豪貴,不拿人當人的, 實在是靠不住。連親老婆的娘家人都能算計, 大哥說的果然沒錯,這些公子哥都是蟲豸,半分益處也無。

十多年的情分也比不過銀錢前途, 這叫底下人又怎麽能相信他將來會不會也放棄自己。

聽張承誌的話,那李家顯然也有幾分手段,估計兩邊還要鬥上一鬥,鐵魁暗想, 自己摻和這麻煩事乾嘛,不如跟在後頭,鬥贏了喝點湯, 鬥輸了敲邊鼓。

鐵魁這邊想定了方針, 底下的人自然聽他的,也就沒有去問詢之前守在李家門的兩人, 隻當他們還老實守著。

待到二十一日中午,那老牛就和另外一個宋家常叫的車夫老馬,也就是徐嬸子的丈夫兩人齊齊牽了兩輛馬車,老牛的馬車停在李家門前,老馬的馬車停在了宋家門口。

李媽媽、玉娘和福娘三人上了老牛那輛車,劉媽和魯嬸兩人跟著老徐的車,隻和開了門的徐嬸笑道,“我們家那邊馬車小,不如往這邊擠擠。”

徐嬸子見他們照顧自家生意,哪有什麽不樂意的,笑眯眯開了門道:“這有什麽?我們家小七和你家的姑娘關係好著呢,不怕她不肯。”正說著話呢,就看宋院裏頭出來一個拱身縮背,拿帕子蓋著頭的花娘,手裏抱著個大木盒子,也不等徐嬸辨認就竄上了馬車。

“這是……”徐嬸才要仔細打量,那劉媽緊跟著就上了車,魯嬸笑嘻嘻往徐嬸手裏塞了一把銅錢,推她道:“她們姐妹搗鬼,別理會,嬸子隻管喝酒去,家裏一個人不少呢。”

徐嬸才要發問,就聽院子裏頭傳來小七的叫聲,隻說大中午的口渴,讓徐嬸幫她煮碗甜品。

這可真是見鬼了,徐嬸晃晃腦袋,隻覺得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錯看了有人。

可手裏頭這滿把攥不住的銅錢又不像是假,這可是宋媽媽半年都賞不了的數目,想了想,她就利索的將銅錢塞進懷裏,乾脆回道:“好,我這就做去。”朝魯嬸笑了笑就把院門一關,橫豎不管了。

這一番操作下來,宋媽媽趕早去了金銀鋪子挑買新首飾,六巧還在屋中安睡,兩人渾然不知自家院子跑出去了個人。

待兩輛馬車出了城門,老牛就和老馬換了輛車駕馭,也不知李媽媽怎麽和他交代的,老牛隻耷拉著自己那滿臉褶子的臉安靜趕車,半點話語也不詢問,口風死緊,自己隻慢悠悠放慢了速度,遙遙地跟在老馬身後差著約百來米的距離。

老馬坐著的那輛馬車則遙遙領先,他得意的朝老牛甩了個馬鞭,在前方晃晃悠悠就到了春風樓。

李媽媽才挑開車簾,就見著槐庥站在牌樓下來回踱步,瞧見李媽媽下了馬車就往她後邊看去,一,二,三,不死心的往馬車裏探頭,瞧見裏邊都空了也不沒看著t麗娘。

李媽媽輕聲細語安撫著他,輕拍著手道:“姐夫別著急呀,咱們契書還沒畫押呢。”

“是是是,”槐庥點頭如搗蒜,毫無之前蹬門責問的囂張,乖巧有如鵪鶉,事已至此,也就隻能依靠他這個丈母娘大人的寬大心胸了。

料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李媽媽就是想耍無賴,應該也不大敢。

兩人攜手進了樓中,卻見此時春風樓裏一樓散客不多,二樓包間裏倒是開了幾桌宴席,李媽媽剛想開口說不如自己去二樓請,那槐庥就忙伸手攔住,招來了酒樓夥計,讓他將春風樓的大掌櫃請了出來。

這也是他昨晚上使人去打聽的,這位春風樓喬掌櫃,和管皇莊那邊的莊公公聽說是遠方親戚,借著他的光才在碼頭做著好大的酒樓,槐庥就不信,李家這個做花娘的跟太監還能搭上話去,古往今來,誰聽說過太監上青樓呢。

更別說酒樓在這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隻要這家掌櫃做了見證,橫豎有保證。

李媽媽也不知猜著了槐庥的心思還是沒猜著,見他要請掌櫃的做中人,便乾脆利落點了頭,等著這位喬掌櫃一出來,就讓槐庥上前操作。

槐庥這個商人果然嘴巴厲害,先是賣慘一陣,又誇喬掌櫃名聲大如何如何,又奉上禮金二兩銀,那喬掌櫃覺著此事有趣,無可無不可,便點頭應了下來。

李媽媽卻若有所思,禮金才隻二兩,若是當年的槐庥,為了充場麵最少也該拿個五兩六兩八兩,這樣說來才好聽,二兩?可見他身上是真沒多少錢了。

那喬掌櫃年約四五十,麵相和氣,笑嗬嗬就在契書上簽了文字,即寫上當場見證人——喬龔二字。

槐庥從懷裏取出印盒,與李媽媽當場一人用指頭按了一遍,將兩張契書上齊齊印上兩個大紅指頭印,才放心各自收了一張。那坐一樓的眾人見她們行動,不由得也湊上前去來看熱鬨。

直到此時李媽媽方才點頭往樓外頭去,老牛已經駕車趕到,玉娘思忖,這個車夫與李媽媽的默契實在不小,也不知是怎麽交上的朋友。

槐庥哪還在意旁人,定眼一看,那從馬車裏下來的可不就是自己個恨著牙癢癢,尋了足有大半個月的麗娘嘛。

隻見她打著三綹頭,穿著半新不舊兩件衫裙,麵色蒼白,身上也沒什麽華麗首飾,隻手指頭上可憐巴巴兩三個金馬鐙的戒指,哪看得出卷款而逃的模樣,倒活似死了丈夫的新寡,身上乾乾淨淨,隻捧著一個看著就分量不淺的木盒子下來。

槐庥一眼就盯上了這木盒,哎呀,想來這就是那賤人從鋪子裏折賣的銀兩去處,恐怕足有七八百兩,不,這娘皮生財有道,一千兩也怕能有。

槐庥忙上前去要接,麗娘卻轉過身子冷下臉來,也不同他說話,隻和李媽媽斥責道:“媽媽好不講理,原哄我說來此吃席,這是什麽意思?”

李媽媽似是羞愧,似是猶豫,隻軟弱勸說道:“我的兒,我又何嘗騙你,今日來正是吃著團圓酒嘞,老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這丈夫前幾日已經來家和我細說分明,還下跪認錯,說他那天是喝了酒生氣,所以跟你混說要把人賣了的話,這是酒後醉語,哪能當真呢。”

“倒是你,不該賣了他鋪子裏的綢緞,卷了他鋪子的現銀,將這百來兩的家私全帶在身上,你瞧瞧,姐夫大老遠的追你來此,可見對你情真,這世上易求無價寶,難尋有情郎啊,我的兒,不如還是看在這夫妻情分上,陪他回去吧。”李媽媽長篇大論諄諄勸說,別說槐庥感動,就是圍觀群眾也連連點頭。

“是啊,到底是媽媽說的明白,好娘子,全是我的錯,隻求你同我回去吧。”槐庥隻覺著麵前的李媽媽可親又可愛,這一番話說的又妥當又合情理,簡直就是縣老爺來也沒法拆散了他們兩去。

那眾人聽著他們解釋,方才了解了此事原委,嘖嘖感嘆道:“原來隻是夫妻吵架,倒是傳得滿縣城風雨。”

見麗娘照舊不肯回應,那槐庥又懇求的望向了李媽媽又走過去同她勸說了好幾句,好半響,才見麗娘勉強低了頭,隻問槐庥道:“以前的事可悔改麽?”

“自然會改!”槐庥豎著手指發誓,“我若再次提出此事,就讓我家財散儘,親友斷絕,我溺死在這河流之中。”

聽到槐庥所發誓言,何止麗娘滿意,連圍觀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來,好狠毒的報應。

“既然如此,那我就隨你回去。”麗娘這才上前與槐庥走到了一起,隻是興許沒注意,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頭絆住腳跌了一跤,將手中木盒摔倒在地,露出滿當當裏邊的金銀珠寶來,看得眾人眼花繚亂,連呼吸都忘記了,直勾勾盯著那黃金白銀來。

“這盒子裏全是金子,哦喲,得多少錢呀。”

也不知是誰在眾人中喊了一句,將在場眾人全集中到了那盒子裏,麗娘著急的將首飾全都掃進盒中,沾染了塵土也不管,快手快腳收拾齊全緊關上盒子,仍舊抱著它揪著槐庥急提醒道:“還不快走。”

“對。”槐庥恍然大悟,才把精神從那金銀裏拉了回來,事不宜遲,現在漏了錢財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眼紅下手,得趕緊走人!

他到那小碼頭下河台階處一看望,卻見這碼頭今日空空蕩蕩,竟沒有多少船隻停留,隻有一艘大船用繩子捆得嚴實栓在碼頭,還有一艘小船晃晃悠悠。

不覺反應過來,“哎呀,今日是二十一,財神爺爺的生辰,哪有討活計的還在水上漂浮,早落地去了,好討個財源生地的好意頭。”

“別喪聲歪氣的,趕緊走,那還有一行小船呢。”麗娘戳著他道:“載人的大船上人多,指不定就容易出事,不如小船趁急流快行,料他也不敢作祟,到了大碼頭那再換船不就成了。”

也有道理,槐庥仔細打量那船頭,不過才三十歲,皮膚黝黑相貌老實,雖然是撐船的船夫,可看著不甚健壯。

他忖度著自己加麗娘,兩人足可製服那船家,真動起手來誰落水還不一定呢,更何況自己也會劃船,便點頭叫了那船主過來,問他,“你這小船今日運道來了,且載我夫婦二人往大碼頭去,花費多少?”

那船主一抬頭,盯著麗娘沒言語,被槐庥怒瞪了一眼才恍然過來,隻笑笑道:“銀子不要,倒是這個娘子楚楚可憐,若是許了我,我還倒找你一百兩銀子去。”

“去,好不害臊的漢子,你就是拿百兩金子來,我不願意也沒門,是我相人,可不是人相我。”麗娘罵了他一句,也從上到下把這個人瞧了一瞧,才打開木盒,順手就丟了一枚金錁子給他,“這錢足夠了吧,莫開玩笑,快開船去,耽誤了事你死也沒用!”

“哎喲,給多了。”槐庥捂著胸口隻心疼,恨不得將那木盒搶來放自己身邊去。

眼下家裏艱難,哪裏由得這/賤/人/在此揮霍,且等著吧,槐庥發狠暗道,等到了大同縣,哼,直接把人捆了叫過人牙當場賣去,看她還能怎麽跑。

兩人登上船隻,才開了不過幾十米,麗娘坐在船頭冷不防就問了槐庥一句,“這次你要把我賣了多少錢?”

“八——”槐庥下意識答複,竟把個實話露了出來,才說出一個字就大叫不好。

麗娘冷笑道:“我就猜著你的本性,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待親娘都沒這麽誠心過,還能為了我?我現在隻最後問你一句,當初嫁人時,我可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內理家務,外撐門鋪,就是你那邊的我也沒虧待過,你呢?虧了錢就隻想賣我?我到底哪裏對你不住!”

見已經離了碼頭,人也在船上了,槐庥索性不裝,隻狠罵道:“賊多嘴的小/瀅/婦/,我是你的夫君,就是你的天!怎麽,我要賣你難道還要求你不成?已經上了船,你還想跑到哪去?難不成還想洑水回去,你倒是跳啊。”

麗娘站起身,望了望小碼頭,言語平靜道:“不錯,我確實回不去了,不如一死乾淨!”

“不要啊——”

李媽媽在那碼頭忽的一聲大喊,把那離遠了的眾人都吸引了過來,指著那船頭著急道,“別做傻事!t”

眾人順著那手指轉過視線,就見著麗娘乾脆將手裏抱著的木盒全數丟棄到了河中,與槐庥之中狠命用頭錘向了他臉,趁他捂著鼻子直哎喲時,自己縱身一躍,跳入河中從容自儘。

偏偏那船主似乎沒反應過來,仍舊帶著船往前行,槐庥哪還管麗娘死不死,隻趴在船頭處奮力想撈那木盒子,“快停下,快停下!我的錢,我的錢啊!”

那船主被他殺豬似的嚎叫驚住,停下了手後才訝道:“哎呀,怎麽把個錢寶貝給丟了,那得多少金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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