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都城舊事

長慶六年初夏, 天氣漸漸炎熱，那東城五裏舍一條街上除了正經做活的人外，其餘人等皆躲了日頭在家休息, 直過了午後才有響動。

李鶯鶯歇過午覺, 漱了口洗了臉，這會兒端坐在鏡前理妝, 身後大丫頭蘭鵲幫忙梳頭，小丫頭小鳩和仆婦馮媽布菜，三間堂裏輕聲細語，井然有序, 卻不想忽然間急切切跑進來個人，將屋內氣氛打破。

“三姐，三姐，了不得啦。”那人橫衝直撞進來。口裏邊隻說什麽了不得不得了的話, 倒把小丫頭小鳩引得好奇起來，筷子也不擺了, 隻伸著頭要聽。

李鶯鶯倒是冷靜, 眉毛也不抬的淡定道：“又有什麽大事？”

她後頭咬紅繩的蘭鵲這會扯緊了綁繩笑道：“恐怕又是誰搶了薛娘子的客了，所以氣衝衝過來找您吐氣。”

“胡說，這回是真有大急事！”薛娘子急著跺腳, 擠開了蘭鵲晃悠著鶯鶯的肩膀道：“真的，你信我，實在是件大事，三姐你怕還不知道，咱們街尾引香閣今兒新推了一個花娘, 唱的那叫一個了不得，聽說她們要砸了你的台, 搶了你的客人呢。”

“真的？”這下馮媽也停了手，要是真出來個和自家花娘搶食吃的，那生意可不就大差了。自己這一乾人豈不是全要喝稀粥。

“那是自然。”薛娘子看見有人搭話，更來了興致，一屁股坐在旁邊圓凳上講道：“藏的那叫一個嚴實，先前那兩個買來的不過平平，我們還隻當她再做幾年就要精窮了，賣了房去別處做肉行當去。”

“哪成想去年買了個閨女一直養在屋裏呢，藏的也忒好了，養到現在才叫她出聲。那嗓子，我家就在她家隔壁，連我都聽見了，實在是清亮，怪不得那老鴇這樣有膽氣，敢叫出來準備撕了你家的招牌。”

東城人裏誰不知五裏舍雲閣李鶯鶯的名號呢，唱曲兒彈月琴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那嗓子，比花鳥還悅耳動聽，這好好的招牌打出來，要是被別人搶了，豈不塌台。

聽她這樣誇張，屋裏大的小的都不禁有些擔憂，李鶯鶯自己倒是不慌，見頭發梳著差不多，她便自己往頭上插了一根雀銜珠串的金步搖來，下剩一溜花草簪做配，也不抹粉，先往圓桌上坐了，叫馮媽打飯過來。

“三姐，你怎麽不著急呀？”薛娘子看著直生氣，怎麽就自己單著急。

李鶯鶯叩了叩桌子，叫她也過來坐，“我等會要赴兩場宴席，忙著呢，哪有空分心思到不相乾的旁人身上去，五妹，你過來也餓了，要不在我這裏吃一碗吧。我媽專程去李四家買的蒸肉餅呢，這大熱天的，她可不愛跑那火爐子邊上買韭菜，今兒好容易過去買了討我喜歡，你不嘗嘗？”

“這……也好，馮媽替我也打一碗飯來。”薛娘子猶豫了一會老實坐下，畢竟李四家的蒸肉餅可不是一般就能吃到的。

這裏她們兩個叫的三姐五妹，倒並不是真個的血親姐妹，也不是一家的排行，而是她們這五裏舍一條長街十來家勾欄結拜金蘭姐妹中的排序。

長安地方大，勾欄瓦舍也多，並不單隻有五裏舍這一條街做花娘買賣，那十字街、東雞兒巷、大市街、南斜街，多的是做這門生意的。

院子多自然也有競爭，大家想破腦袋搜羅主意吸引人去。

像五裏舍，原先便隻有兩三家做這生意，後來呼朋喚友，招姐引妹的將這整條街上院落都占了下來，單做花娘這門生意，形成了一條街的優勢，競爭力便從先前的不知名一躍而上，成了東城裏有名的花街。

那五裏舍也就被人渾稱叫做屋舍，專指睡覺的地方，在東城裏現今問句屋舍，倒有大半人能指出地方，要是問起五裏舍，反而該撓頭了。

占了整條街還不保險，李家隔壁的蒔花館花鴇母是個極聰明的人，由她領頭提議，既然大家夥有緣分聚在街上，便就如同家裏人一般，底下花娘若是歲數差不多的，單唱不如彙總了拜個姐妹團唱，將來互相扶持，往外頭也比單打獨鬥要好。

那十來家裏有答應的，也有猶豫的，總到後來一共數了七個正當年頭的花娘拜月結交，喚作七蘭，距今已經三四年了，除開大姐病死、二姐贖身、老四出嫁之外，還剩下老三李鶯鶯、老五薛榕榕、老六甄素素以及老七花瑩瑩四姐妹尚存。

聽馮媽說，上頭的媽媽們已經商量著要推新人出來結拜了，這回要湊八仙。

老一輩還沒完全著落，年紀小的就已經想著要出頭搶客人了，怎麽不叫人著急呢？

薛榕榕樣貌沒有老六好，唱曲沒有三姐高，四姐妹中隻比老七略勝一籌，可老七花盈盈是自己懶著不愛出門，真論起來，七姐妹裏屬自己最墊底，平日全靠著七蘭的名號撐身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