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疏月小施起輕功,朝冰河裏那雙即將消失的手飛了過去。
纖手探入冰水裏,一把捉住水中人的手腕,將他提拎出水,滴水的亂發下,隱約可見他唇色青紫,麵色像死了幾天一樣的僵硬青白,早已不省人事。
她臉色鬱鬱地將他一隻手臂搭上肩,扶著他結實窄腰,踏著薄冰往對岸躍去。
透骨的冰水自她纖薄肩頸緩緩淌進後背,縱她修習多年早已不懼寒冷,可這衣衫愈漸濕透的感覺卻無比難受。
扶著個半死不活的人再絕的輕功也不好使,她此刻算是領略了。
搖搖晃晃的身子在接觸地麵時,不禁深深舒了口氣。
踏地的感覺真好!
剛才跌地呼喊的人扶著身旁的樹乾,顫巍巍站起,疲態麵容上沾滿殘雪,更覺落魄。
應疏月抬眸,這才看清他黑氅下穿的並非紅衣,從他衣襟處可判斷出是件被鮮血浸染透了的玉白色衣裳。
本想將落湯雞扶上岸就可以撒手不管的,如今再看,此間荒寥,獨剩三個活人……
不對,應該是兩個,這兩人重傷至此,加一起頂多算一個。
“走。”應疏月對扶樹而立的人說道。
“敢問姑娘,你要帶我們去哪?”慕雲淵問。
他雖帶了不輕的傷,話卻說得很平穩,聲音也溫和。
“不想死就別問那麽多。”說著她半扶半拖著紀寒舟自顧往前走了去。
慕雲淵:“……”
雖不知這冷冷的姑娘是何人,但看她毫不費力就把追殺自己一路的殺手給解決掉,慕雲淵頓時生出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要知道這些人一路從雲州追來,路上已經殺害了護送他來西境的幾十名紀家暗衛,其中包括紀寒舟的兄長。
如果今天沒有她出手,以他和紀寒舟重傷的身體,能不能活過今日尚未可知。
是以,此刻他高懸的心終於是落下一半,邁著踉蹌的步子跟上前麵的人。
應疏月回頭,後麵的人一瘸一拐;側眸,一個濕漉漉的落湯雞;仰首,望著那被簇擁在群山中最高的山峰,平日裏小展輕功便能盈盈而去的地方,現在多了兩個比她高,比她重的男子。
怎麽飛?
脾氣都氣完了。
想著隻能一步一步走上去,應疏月的心不由得涼了好大截。
西境人皆知,西山鎮以西有那麽一條山脈,橫臥在昭盛國與大蒼國中間,其中最高峰便是讓應疏月心涼大截的那座——無琊山。
其峰之高,世間幾無人能攀。山巔常年覆雪,雖阻擋了外敵侵擾,卻也妨礙了兩國百姓流動,讓這西境以西的小鎮清貧不堪。
更加清貧的要屬眼前這一間竹木搭建的草屋,眼下雪季,目光所及儘是皚皚清涼,說不儘的寒意。
隻眼前這方籬笆小院看起來整潔乾淨,沒有一處積雪,院中幾株綠梅綻放,清雅溫馨。
站在院前,應疏月感覺自己這輩子的力氣已經用光了,粗喘的氣息比無琊山巔不散的雲還濃還密。
“你……把門打開。”她幾乎是用最後一口氣吐出這短短幾個字。
慕雲淵跟在她身後,本就帶傷的身子骨一路歪歪扭扭爬上來,又累又虛,就差把舌頭吐出來勻氣。
聽見應疏月的吩咐,他像踩棉花一樣搖晃著身子走到院門前,抬手將門打開。
“吾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扶著個比她高大的男子,應疏月一隻腳剛邁進院,前方正屋的木門”嘎吱“一聲開來。
裏麵走出個青衫男子,身姿修逸飄然,墨發如瀑半挽起,麵如金雕玉琢般精致俊美。
有那麽一瞬間,竟讓人覺得他剛才打開的不是一道簡樸木門,而是開啟了一幅仙山畫卷,畫卷裏的人就應該是他那種容顏,謫仙一樣。
謫仙看著院門處三個蓬頭垢麵,一身泥水的人就沒好氣,轉身回了屋,“砰”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師父!”應疏月傻眼,歎了口氣。
她這師父,哪裏都好,唯有一樣——時不時甩臉子,應疏月時常感歎,做他徒弟可太難了。
她聳了聳肩上的人,半拖著直走過去,側身撞開門。
屋子裏,墨如雪席坐木榻上,盯著榻幾上的棋局凝思,棋盤一邊靠窗的位置煮了壺茶,氤氳熱氣彌漫在他身側,他對煮沸的茶水和開門進屋的人都恍若未覺。
應疏月也當他作空氣,扶著人直接去了自己的屋子。
慕雲淵見這師徒兩人自顧鬥氣,倒讓他這個外人顯得有些尷尬,卻也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跟上應疏月。
畢竟自己那重傷的兄弟都是人家救上來的,自己總不能不管。
經過自弈的俊美男子身邊時,他突然開口:“你是慕雲家的人?”
慕雲淵腳下一滯,轉過頭,臉上浮現驚惶之色,問:“兄台如何得知?”
“什麽兄台,我是你祖宗!”
“你……”再溫和的人也是忍不了被人當孫子,慕雲淵舉手就要打過去。
隻見墨如雪長袖輕輕一揮,雲淡風輕,動手的人就跌到了牆角。
慕雲淵氣得鼻呼粗氣,又無可奈何。
墨如雪無視他,“潤玉鑲金,海蛟騰雲。你是哪家的世子?“
慕雲淵戰戰起身,拍拍衣裳,垂下眼眸,看著腰間配的鑲金蛟紋玉佩,驚惶在一瞬間變成驚愕,舌根顫動,“翊……翊王府,家父慕雲翊。”
墨如雪提起小泥爐上的沸茶,緩緩倒入小竹杯,將小竹杯端至唇邊輕輕吹氣,感歎:\\\"那娃娃的娃娃都這麽大了,嗬,果然是時間催人老。“他啞笑一聲,飲下一口茶。
“先生既知家父貴為翊王,何要出言不遜。”慕雲淵淩亂的墨發下,一張未經世俗磨礪的嫩臉憋得漲紅,這個著青衫的人舉手投足間儘顯驕傲姿態,說話不帶一絲客氣。
“你來找我做甚?”墨如雪問。
這話一出,慕雲淵徹底破了防。
找他?
他怎麽知道自己是來尋人的,而且找的就一定是他?
若非未卜先知,那就說明從他知道自己身份時就知曉了他來西境的目的,忙問:“你……你是墨如雪?”
“到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