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真真假假 塞納左岸 3646 字 5小時前






即將去外麵光明正大地約會,攜手去聽音樂會。穆雅樓在半山,他們約定音樂會結束之後,攜手再去遂康天文台看日落。這應該算是……

“在戀愛吧。”

顧廷之宣布回歸的這場家庭音樂會,是他和幾位弦樂樂手朋友共同定的節目單,開篇是經典室內樂曲目,門德爾鬆的降E大調弦樂八重奏,緊接著是一首弗蘭克的小提琴奏鳴曲,沈佳城同樣是兒時聽過數百次。兩部作品有一個共同特點,整體基調都是向陽般明亮、輕快、昂揚的。結尾壓軸之作,顧廷之竟然選了一首他好友作曲的,頗為現代的實驗性作品。

演出結束以後,顧廷之站起來鞠躬致謝。沈佳城接過身邊人遞來的花,附身上前,在掌聲中為他獻上一束君子蘭。

顧廷之笑著寫過他,問道:“覺得最後一首作品……怎麽樣?之前在家裏,沒有聽煩吧。”

小提琴的高音區對於平常人來說稍顯刺耳,獨自打磨高難度片段的時候稱不上多麽好聽,哪怕顧廷之這樣級別的演奏家都如此。

沈佳城笑笑,也如實講:“沒有前麵兩個作品的旋律好記,這是肯定的,但確實是不一樣的風格。比起調動情感,更像是……喚醒一種感官體驗。”

高強度的演奏對顧廷之來說也是一種身體消耗,沈佳城趕緊又掏出手帕幫他親自擦去薄汗。

顧廷之沒有再接話。黃昏以過,夜色之下,穆雅樓大功率照明燈應聲打開,而沈佳城站得離光源很近,上前一步的時候,便隻投下高大的陰影輪廓。他這般動作,讓顧廷之想起故人往事,瞬間怔住。

沈佳城很敏銳,低頭扶了他的肩膀,問:“怎麽了嗎。”

遠處,秦臻看到兩個人的動靜,以為是顧廷之身體抱恙,也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

顧廷之忙說:“沒事,就是累了。你倆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沈佳城給了秦臻一個眼神,後者才放心地往外走。

顧廷之這才強顏歡笑道:“要是你父親還在,以他那性格……他肯定會一票否決這種作品。”

看秦臻一步步走遠,沈佳城才開口道:“這些年,我也是很矛盾的。既想像他,又不想……太像他。”

嚴苛的期望,沉默的規訓,從不宣之於口的濃厚的感情。父子二人一直都很像,也遠不止是外形上。

顧廷之停住腳步,望向遠處蓊鬱山林,慢慢地說:“那天在觀山,你倆吵完架以後,你父親其實說過,‘知道有一天他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希望他少走一點彎路’。你所做的一切,他都有看在眼裏。如果他還在,他肯定會支持你。”

沈佳城想起那一天晚上,他摔門而出,甚至丟下象征家庭榮譽的那枚戒指,沈燕輝送給他的十八歲成人禮。

“哦,然後秦臻替你說話來著,還幫你把戒指收起來了,說是你忘了。”

顧廷之也順著沈佳城的目光,看到遠處在圍欄處獨自遠眺等著的那個人。

“我指的……也不是工作。”沈佳城答。

顧廷之低頭,輕撫自己的婚戒,說:“我知道。你也學到了很多好的東西。”

仿佛有默契,秦臻在夜色中回頭,和兩個人目光對上。他是在微笑。

當晚,沈佳城陪顧廷之送走所有客人,隻帶了幾名警衛人員,說要爬山。

從半山的穆雅樓走到山頂遂康天文台還要登三十分鐘的山,沈佳城問秦臻可不可以。坐久了以後,站起來時右膝蓋會很不舒服,所以秦臻走得很慢。

可他見對方有興致,便應得爽快:“嗯,沒事。那走吧。”

沈佳城攬住了他肩膀,低下頭說:“是不是該去徹底做個置換手術。現在……仗也打完了,其他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傅星河他倆馬上度假回來,我讓他找個專家幫你再看看。戰區醫院比不上首都的醫療條件。”

秦臻晃神片刻,並沒有回答,隻專心低頭看路。他自然沒讓沈佳城扶,一級一級慢慢走完最後的二百多級台階。遂康天文台燈光全滅,正被濃濃夜色籠罩著。

遠處就是西區。首都最繁華的商業區裏,高樓大廈林立。繁華都市燈光熠熠,車流像燙金的血液,是支撐著龐大城市的平穩脈搏。

秦臻開口,卻是提起另外一件事:“當年在軍校,教我們軍事理論的老師……”

“李學亮教官,嗯,我當然記得。”

“……去年年底,終於是退休了。”

沈佳城摸不太清他心思,隻得應道:“他老人家早就到退休年齡了。”

秦臻說:“我要離開軍隊了。軍校給我發了邀請函,經李教官推薦,請我明年回去教書。”

沈佳城覺得心口一緊:“是因為之前的疾風行動?因為我的指示?這一場戰爭之後,我不覺得我們會有那樣的衝突。當時也是因為——”

“沒有在說那件事,”對方回得很堅定,“也不是因為某件事。”

沈佳城連忙說:“我競選期間給你的承諾,我會兌現的。”

秦臻轉過來,對著他笑笑,是個很放鬆的笑。他覺得秦臻全身上下都在發出一種微弱但恒定的光源。沈佳城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這個人回心轉意。

“不是因為你,你不要再提政治籌碼這些。你我之間,也不需要這些來衡量。是因為我。我想很久了。我會從基礎課教起,之後有機會做技術理論方麵的研究。”

在第九區遇襲之後秦臻沒睡過一個好覺,整夜念咒似的念起一個個名字,是三一行動裏麵和他並肩作戰的戰友。沈佳城突然覺得夜色濃重,像潑下來的濃稠墨水,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麵前這個人獨自背負那麽久,那麽重,那麽多,而自己竟然是現在才意識到。

*——“這樣一種幸福的生活,隻有一種情形能和它相媲美,那就是當你獨自飛在高高的藍天上,你周圍都是無邊無際的天宇。你陶醉於這寥廓無垠的空間。你內心充滿無限的喜悅。”*

*——“……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權力和光榮都給你,你也不會用它去交換。”*

他是想翱翔於天,不為做獵隼,隻做一隻鳥。

“……倒是離西區也不算太遠,周末可以回家,”秦臻自說自話,看身後人愣著沒有反應,才又叫他:“佳城,過來吧,別站在那兒,說話都不方便。”

——而他剛剛說的,也不是“回來”,而是“回家”。

沈佳城快速走了兩步,按住他肩頭,用全力抱住了他。

“……嗯。輕點。”

同心鎖掛滿一牆壁,傳聞有言,在遂康天文台接吻的情侶會長長久久。沈佳城起初得知這消息,聯想起爺爺沈遂康那古板嚴肅的樣子,隻覺得若爺爺在世定會覺得這啼笑皆非。

可現在他不這麽想。他寧願做一個俗套流言,做一雙普通愛侶,吻麵前人一千遍,不夠的話就一萬遍。*

“遂康遂康,順遂安康,”沈佳城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就當是我爺爺送給我們的祝願吧。無論你怎麽選,順遂安康就好。我會在家裏等你。”

那天約會之後,他們手拉手回到雅苑,隻見前廳放了三個箱子,角落用黑色筆寫著一串熟悉的編號。是秦臻在第九區的全部家當。

沈佳城拉著他的手急著上樓,卻被秦臻製止。

沈佳城皺眉道:“明天再幫你收拾吧,我等一路了。”

話音未落,秦臻從內側口袋裏取出小刀,沈佳城隻好放下手臂,看著他將最輕的那個紙箱利索地劃開,又扒開塑料泡沫和包裝紙,最後,小心翼翼地取出物件。

沈佳城難免好奇,上前一步,低下頭看。

“這是小邱送給你的禮物,慶祝你競選勝利。兩年前,我本來向他學了學,做了一台要送給你的。之後……很遺憾,那一台損壞了。他也知道我一直惦記著,所以前兩個月,又做了一個。”

秦臻手裏,竟然完完整整捧著一具精致的木雕模型。是迷你的遂康天文台。

再抬頭時,秦臻看見沈佳城的目光一暗。他幾乎誤判,以為對方並不滿意自己遲來許久的禮物。

可下一秒,冰冷的冬天氣息籠罩於四周,沈佳城又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靠在書桌上。他低頭,把頭埋在秦臻肩膀旁邊,啞聲說:“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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