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2 / 2)







「還好。」

趙小柔聞聲回頭看他,晶亮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嘴唇慘白,周榮知道她在疼。

「四肢有感覺嗎?身體呢?眼睛看得清嗎?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趙小柔輕微點頭或搖頭,

簡單的隨訪,幾分鐘之內便結束了。

四目相對,趙小柔很快別過頭去,太陽被陰雲遮蓋,她的眼睛也霧蒙蒙的。

周榮突然想也許她的臉會一直這樣慘白下去,不會再像十二年前那樣紅潤,她的眼睛也會一直霧蒙蒙的,看到誰都不再發光。

「疼嗎?」

兩個字,傳到趙小柔耳朵裏半天才有反應,她皺著眉不解地望向周榮,

疼不疼,麻醉醫生會不知道嗎?

「疼,會留疤嗎?」

這女人一開口就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不關心後遺症,不關心自己還能不能生育,留疤這樣細枝末節的東西倒像是她唯一的心頭大患。

周榮在心裏翻個白眼,毫不猶豫地告訴她:

「會,所以癢了別摳,增生性瘢痕會更大。」

真是無可救藥的女人,以為色相就是一切,男人的愛哪裏是一張皮囊就能維持得了的?

何況在他看來趙小柔的皮囊並不具備誘惑力,五官最多算清秀,皮膚白且瘦,不說話暴露智商的話,氣質還行。

所以無論有沒有疤,周榮都很篤定,趙小柔沒有拴住男人心的本事。

但趙小柔沒有如周榮預想中的那樣大驚失色或者紅顏大怒,她細細地看了周榮一會兒,然後笑了,

笑容淺淺的,眼睛彎彎的,

「謝謝你,周醫生。」

那天晚上周榮沒有喝酒,就是突然不大想喝了,這兩年酒精對身體的傷害開始顯現,他本來也打算戒酒,所以今天他久違地去院裏的體育館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籃球。

「榮哥,行啊!寶刀未老啊哈哈哈!」

陳琛擼起球衣擦了把臉,站都站不穩,對麵幾個年輕的研究生叉著腰一臉壞笑地看著陳琛,要不是陳琛太拉跨,比分差距也不至於這麽懸殊。

「不是我寶刀未老,是你太虛。」

周榮此言一出,身旁頓時爆發杠鈴般的笑聲,陳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摔了球衣罵罵咧咧地走了。

雖然沒了陳琛拖後腿,「大叔組」還是力不從心地輸給了「少年組」。

「沒事兒,今天先回家,下禮拜咱們再約。」

周榮笑著拍拍同事沮喪的肩膀,在這個危險的年紀,任何形式的「輸」都會讓一個奔四的男人輕而易舉地破防。

中年危機就和禿頂一樣,在劫難逃。

可周榮很早就沒了爭強好勝的欲望,他其實對贏沒什麽執念,他贏了太多次,他的人生一直在贏,但贏似乎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至少出出汗,加速新陳代謝。

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心情不錯,這段時間的上海總是在深夜落雨,陰冷刺骨的綿綿冬雨無聲無息,車裏暖融融的。

他難得的想聽聽音樂,打開 QQ 音樂,日推第一首歌叫《thinking out loud》,

When my hair's all

我知道 就算我的頭發都掉光了

But gone and my memory fades

記憶力也逐漸衰退了

And the crowds don't remember my name

甚至被朋友們淡忘

When my hands don't play

吉他彈得也

The strings the same way

不如從前

I know you will still love me the same

我知道你也會依然愛著我

'Cause honey your soul could never grow old

因為親愛的你的心不會老去

It's evergreen

它將永遠年輕

……

車子在雨幕中緩緩前行,公交車站空無一人,隻有巨幅廣告燈牌還泛著微弱孤寂的光,周榮隨意瞥了一眼,是某個熟悉的約會 APP,

他在前妻的手機裏看到過。

兩年前它還隻是在固定的見不得光的小圈子裏傳播,如今搖身一變成了都市男女尋覓良緣的得力助手。

除了物理距離還算近,萍水相逢的男女除了做愛還有什麽談情說愛的方式呢?真有人會認真對待一個隨便就和人上床的異性?還是說現在年輕人的愛情本來就和承諾無關?

周榮都笑了,也許自己真成了迂腐的老頭子吧。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很久沒做夢了,這個夢讓他疲憊不堪。

夢裏還是張鈺,她依舊美麗,她的美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像珍貴的瓷器,一碰就碎,周榮想他這輩子的愛憐都給了張鈺,這很好,丈夫對妻子的愛憐在婚姻生活的絕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好的,除了做愛的時候。

這是周榮的心魔,他知道自己不是性冷淡,更不是性無能,可他們的性生活就是差了些什麽,他難以放縱自己去破壞摧毀聖女一般的愛人,他怕扯斷她細軟的頭發,怕太過深入會弄疼她,哪怕他深知,性愛本質上就是一場以征服為目的的侵略。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們對人體太了解了,這很正常。」

張鈺柔若無骨的手輕拍他的背,她的眼神在工作中是沉穩睿智的,看到喜歡的東西時是神采飛揚的,而在這種時候卻是空洞虛無的。

夢裏張鈺的臉漸漸模糊,漂亮的狐貍眼像被厚厚的濃霧遮蔽,怎麽都看不清。

畫麵一轉,一雙圓圓的杏眼出現了,離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裏麵濕漉漉的水霧,在哭嗎?為什麽哭呢?視線拉遠,一張蒼白的娃娃臉和披散在枕頭上的烏黑秀發映入眼簾,櫻紅糯軟的嘴唇微微張開,發出一聲嬌柔難抑的喘息……

視線下移,平坦的小腹橫著一條蜿蜒猙獰的疤痕,再往下,濃密的黑森林沾滿潔白的晨露……

「臉和胸都不錯,就是……嘖嘖嘖,年紀輕輕就廢了。」

「唉,富太太不好當啊……看看,身子都弄壞了。」

陳琛和同事們的唏噓調笑依稀響起,白天不屑一顧的輿論卻在夢境裏變成惡魔的呢喃:

反正都壞了,不如徹底摧毀,讓她破爛不堪,把她撕碎,教訓她,誰讓她不珍惜自己……

鬨鐘聲從遙遠的地方飄來,在耳邊縈繞回蕩,周榮綿延遲鈍的思緒很久才拉回現實。

七點半了,鬨鐘響了半個小時。

周榮像溺水一樣,T 恤,床單和枕套都被汗液浸透,腦袋和身體仿佛有千斤重,光是從床上坐起來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低頭看一眼身下,少年時期羞恥的記憶排山倒海般襲來,他簡直想殺了自己。

「周榮,你還真是饑不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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